导语：佛教聖地印度菩提迦耶的加持
文：金吉祥女
當火車快進站的前五分鐘，我們突然得知臨時更換火車月臺的消息，我們近一百人的團隊像逃難似地，前呼後喚地推拉著沉重大行李，緊張地在昏黃的燈光下奔走。當我們好不容易拉上最後一件行李，火車也恰好緩緩地啟動，大夥兒疲憊地面面相覷，方前驚險萬分的場面，讓人實在不知道如何平靜地在連夜由菩提迦耶開往德里的火車上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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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參加完宗門實修和祈願法會後，告別聖地返程的最後一個鏡頭。去年此時，我初次踏上做夢也想不到會造訪的印度，第一次見到剛剛滿二十歲、英姿煥發的十七世大寶法王，第一次參加在聖地菩提迦耶的祈願大法會，第一次在佛陀成道的金剛座下趺跏而坐，第一次在佛陀教化五比丘的鹿野苑，頂禮拜讀轉法輪經，第一次在初日時分，汲取恆河金剛沙數，第一次面對這麼多的乞丐，感受到人世間的苦難和輪迴的過患。那年在印度不算長也不算短的三個禮拜，分分秒秒都排地緊湊，自己時而是目不轉睛的觀眾，時而是粉墨登場的演員，自己只能拼命地用雙眼、用單筆記錄這場年度大戲，待曲終人散，燦爛光華盡逝之後，方纔靜得心來，細細回味劇中情節，慢慢咀嚼箇中深義。法王平實淺顯，而又感性與理性並濟的法教，不意竟能時時浮現心中，歡喜受用，日久彌堅。不禁令人讚嘆這份法緣之殊勝，具德有情怙主之難得。去年離別時，法王堅定地說我們之間的緣已經結上了，若無其他的風雲，我們很快會在見面的。而今年的我，即是懷抱著如是心情，不遠千里地繞過半個地球，來到聖地菩提迦耶，和法王再續前緣。
今年宗門實修的課程主題是四不共加行的修持。上課地點設在剛竣工美輪美奐的德格寺，原本想今年在寬敞的德格寺上課，應該可以比去年坐得寬鬆舒服多了吧！不料，今年上課的人數由去年的五百人，暴增為今年的近兩千人，不但座位沒有變大，大家反而坐得更親熱；而人數增多後，進場排隊安檢的時間也自然拉長了，看著門口隊伍中，各種膚色，各種文化背景，各種行業，懷抱著各種期待，也揹負著各式煩惱的求法者，不禁讚嘆佛澤的無緣廣披，也臆想著法王會使著如何十八般的武藝來調伏眾生的煩惱，會如何運用千手千眼的善巧來圓滿眾生的祈請。
宗門實修課程之上課現場
今年上課的人數由去年的五百人，暴增為今年的近兩千人。
為了此次的課程，法王特別編輯了收錄有藏、中、英、韓四種語言的四不共加行的簡軌，並大幅降低了修持次數的最低標準，大開修持四加行的方便之門，對忙碌的現代人來說，可再也沒有時間不夠而無法修行的藉口了。法王以一貫平實的態度，想方設法例舉和我們切身的體驗，來拉近我們和佛法之間的距離，法王要我們能夠向內挖掘內心之中的一念善心、一念慈悲心，然後將那一絲正念愈來愈擴展開來；因為那存在我們久遠的記憶當中的一念善心，即是久被我們遺忘的法寶。法王舉了自己四、五歲時，因見動物被殺戮時，內心所昇起的慈悲心做為例子。立基於我們切身經驗的例子，更容易讓我們契入法教。最後，法王談到了對我們的期許。法王希望我們維護人與人之間的和睦，團體與團體之間的和睦；先由小團體如自己的家庭，或共修道場的和睦開始，然後逐一擴展為大團體的和睦。法王輕描淡寫的一段話，我卻覺得背後其實隱藏著深深的擔憂。人與人之間和團體與團體之間的不和睦，不正凸顯出我們尚無法將法教正確地落實在我們的生活當中嗎？推而廣之，不同教派的矛盾、衝突不斷，其根本原由不異同此？我不禁想起法王在年底12月29日參加各宗教聯合祈願世界和平的座談會上，做為這個大會中最年輕的宗教領袖，法王被安排為最後一個發言者，他自謙資歷尚淺，不足與前面幾位宗教領袖平坐共論，但他仍大膽直言呼籲各宗各派，戮力落實各自的法教於現實生活當中。於此，我想世界和平不代表世界宗派的單一化，而是各宗各派充份言行一致地實踐各自所倡議的法教，畢竟各派法教雖有異同，但是其所趨向的，卻是共同一致的 --- 而這才是祈願世界和平的真意啊﹗
12月29日參加各宗教聯合祈願世界和平的座談會
由於去年已有過參加的經驗，所以對此次活動的流程感覺相當熟悉，所以內心期許自己能更輕鬆自在地專注在誦經和聽聞法教之上。不意，事情的發展卻大大地和自己的心意相違背。
首先，初到聖地沒幾天，就和許多同行的法友們一樣感冒了。之前服用大量的維他命C，大量的熱水，出門必戴口罩的措施似乎都沒啥效果。感冒後，一連服用幾天的藥，有時似乎是感覺快好了，但隔天又旋即惡化。更慘的是，有連續兩天吃錯藥，把晚上的藥，當成白天的藥吃，所以白天昏沉不已，頻頻在課間打磕睡，筆記記得零零落落，內心懊惱不已。這時，不但外在身體不適，內心的壓力更大，想到還有這麼多天的活動要參加，若精神不濟，分神錯過重要的法教，不就枉費這一趟千里求法了嗎？﹗
雪上加霜的是，今年所有室內的課程都安排在德格寺上，由於所住的旅館到德格寺尚有一段不短也不長的距離，走路需要約20分鐘，坐車則5分鐘可達，所以時常需要僱用當地人力三輪車或小型黃汽車，因而大大地增加了和當地車伕苦力們打交道的機會，和深入當地社會，與現實碰撞的體驗。在印度坐車是用議價的。在上車前，乘客和車伕會先協議服務的費用。雖說英語亦是印度的兩種官方語言之一，但是在窮鄉僻壤的菩提迦耶，我發現說英語還不是很究竟的溝通方式，除了得用上誇張的表情外，也得回歸原始的身體語言和手指頭數數。一開始，這樣的經驗還覺新鮮有趣，但連續幾天下來，我卻痛苦地看到，在議價中，雙方彼此的貪心和瞋念互相較勁的刀槍劍影。
人力三輪車
小型黃汽車
有些車伕一開始開價時含糊其辭，迨到達目的地時才原形畢露，要價不菲，乘客若不從，車伕時會怒目相向，甚至攔截不放人。遇到膽小或息事寧人的乘客，這一招往往很快奏效。下車時，乘客和車伕每每各自氣鼓鼓地不歡而散。做為乘客的，損失尤其重大，因為剛剛法會上課時的法喜充滿早已煙消雲散。車伕含糊的開價往往是爭議的根源，最常發生的是混淆個人的費用和團體的費用。例如車伕開價是10盧比，事實上指的是每個人10盧比，所以若有兩位乘客，那麼一共是20盧比，而非乘客想的兩人一共是10盧比。所以幾次經驗下來後，我已學會仔細地與車伕確認我們談妥的價格是包含兩個人，我會誇張地指指自己，再指指同伴，同時嘴上用英語重複著價錢，真可以說是身語意三門同時投入的交易過程。雖然這個方法可將因不周全的溝通使車伕產生的誤解降到最低，但僅管如此，我仍發現仍然很難平息有些車伕的貪心和瞋心，而自己不經意也還會隨之瞋惱。原因在於，有些車伕在到達目的地後，突然反悔，吵著鬧著要抬高價碼，這時我也只能堅守原則，冷靜地重複之前的協議，必要時，也得展現憤怒相，才能化解紛擾。
其實，車伕們的工作的確是很辛苦，除了是最原始的體力勞動之外，還要忍受日晒雨淋、冬寒夏暑。在由旅館往德格寺的路上，開始是柏油路，走了半里之後，接著就要右轉上窄小的泥土路，只看見眼前柴瘦的車伕，這時得使上全部的力氣，將全身的重量擺在一隻腳上，車子搖晃地走了半個車輪，再將全身的重量換到另一隻腳上，車子才又往前邁進剩下的半個車輪，如此這般地左右腳交替使力，才將我們送抵目的地。在這條塵土飛揚的泥土路上，沒有路燈，也沒有路界，有時為了躲避前方的來車而險象環生，我除了一邊口唸六字大明咒，祈請菩薩保祐之外，一邊看著遠方燈火輝煌閃爍如宮殿的德格寺，想著在德格寺中尊貴的法王和大仁波切們，想著自己即將要去領受的珍貴法教，這一切的殊勝和美妙，此刻卻都維繫在眼前上氣不接下氣，矮小精瘦，或許之前還厥著嘴和自己生著氣的車伕身上。一時之間，感慨萬千，沒有這些看似不起眼的車伕之助緣，自己又有何本事來此結殊勝法緣呢。這些日子以來，在菩提迦耶的食、衣、住、行，不也都是仰賴當地居民的服務和付出。如果說自己是來到聖地和法王結殊勝法緣，那麼可以肯定的說自己也和當地的眾生結下了因緣。或許因為自己的不淨肉眼，在菩提迦耶所看所見的是貧窮、落後的眾生，而在真正清淨的勝觀中，他們卻都是富貴又莊嚴的勇夫與空行也不一定啊﹗
柴瘦的車伕得使上全部的力氣
前往德格寺時，有一段窄小的泥土路...
在聖地期間，能晉見法王是大家最為期盼的一件事，而忙碌的法王也非常了解大家的心理地儘量滿眾生的願。不管是團體晉見，或是有機會一一上前獻上哈達，或是接到由法王手中發出的禮物，或是在短暫的幾秒鐘，請法王加持自己手上的物品，或是能讓法王摸摸頭，或朝自己微微一笑，或是看自己一眼等等，都會讓法友們感到歡欣雀躍不已。似乎唯有透過這些有形的交換和連繫，我們才能安心地確認自己已和法王結上法緣，方才能肯定自己已得到法王的加持，而這樣面見法王的機會是永遠不會嫌多。所以當自己有機緣比別人多見一次法王的面時，竟然發現自己因認為自己比別人幸運多，而感到竊竊自喜，相反地，當獲知其他人有特殊機緣而多得了一件法王的禮物時，或能多見法王的面時，發現自己竟無法隨喜，反而若有所失地有點悶悶不樂。啊﹗自己貪婪又愚痴的心啊﹗
能晉見法王是大家最為期盼的一件事
團員們與法王合照
如此這般，在和車伕議價時，在和街頭小販討價還價時，在法會活動時，時而能察覺到自身的心懸繫在貪瞋痴的三毒，和對世間八法的依戀不捨，不覺用力敲著自己的腦袋，懊悔自己身在聖地，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無明妄念。 法王說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是人之不快樂的原因。而當此之際，我想那個不快樂的人，意指的，就是當下的我，因為在行前對此次朝聖之旅的期望，如今可能全要泡湯了。
在聖地菩提迦耶的這場年度大戲中，自己時而跑錯場景，時而背錯臺詞，差勁而又爆破的演出讓自己始料不及。不禁懊惱地想著，連三毒都無法治理，而世間八法也無法離棄的自己，如何在祈願法會中為世界人類祈禱和平呢？法會結束後，在離開菩提迦耶前的夜晚，我邊繞著莊嚴的正覺大塔，邊祈求佛陀最後悲憫的加持，千萬別讓自己入聖地空手而返；繞著繞著，連續兩夜都是在正覺大塔封門的警哨聲中告離，沒有奇蹟異相，只覺得正覺大塔內的佛像，益發地親切而宛然若真。
終於要告別聖地菩提迦耶了。躺在柔軟舒適的火車臥鋪中，想著明晨睜開眼睛時，就應該是德里了，然而對剛才倉惶上車的逃難景象卻還心有餘悸，一時之間無法入眠，突然憶念起幾天前，明就仁波切在接見我們的團體時，笑嘻嘻地恭喜許多當時已獲得菩提迦耶特殊的加持 --- 感冒 --- 的法友，並要少數仍很健康的法友們別太失望。
仁波切接著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在聖地生病也是一種殊勝的消業方法，所以生病是一種加持，而沒有生病也是一種加持。感冒--生病--加持，是今年聖地菩提迦耶所給予自己最最殊勝的加持，不但有身體上感冒病痛的外加持，還有心理上貪瞋痴三毒熾盛的內加持。悟後的心情一下子歡欣踴躍起來，不禁至心和掌祈願聖地所給予的內外加持不但能消弭自身的內外障礙，所有眾生的內外障礙也能一併消弭，受用無疆福樂而歡喜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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