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註冊 登錄
藏密網-漢傳.藏傳.南傳.佛教資訊網 返回首頁

南無阿彌陀佛 https://edupro.org/?43 [收藏] [複製] [分享] [RSS]

日誌

喇榮五明佛學院的生活點滴——行者隨筆(上)

已有 1846 次閱讀2012-3-14 23:48 |個人分類:分享

 

喇榮五明佛學院的生活點滴——行者隨筆() 

 

頂禮大恩上師索達吉堪布!

 

以下內容引用自http://www.bodhiinstitute.org/forums/index.php?topic=8102.0

 

1. 轉經輪

2. 稻草被

3. 赤誠師

4. 撐花色大傘的小喇嘛

5. 講考

6. 三姐妹

7. 蚯蚓

8. 上師座下

9.普陀之旅

10.小中中

11.還俗覺姆

12.摩頂

13.法王的歌

14.信心之花

15.謝謝

16.為了一個人

17.智慧天女

18. 新生   

19. 山神

20.如石師

21.死在喇榮

22.芝麻開門

23.觀音聖像

24.爺仨兒

 

色達喇榮五明佛學院見聞照片集http://blog.163.com/bach666555@126/blog/static/5124604320090943137994/    

 

轉經輪      

 

一位女居士從遙遠的城市來到喇榮,見到了索達吉上師,她帶來了資助智悲小學的錢,不僅是她自己的,還有她同一城市的其他居士的。坐在經堂裏,與出家僧眾一起,她仰頭望向坐在法座上正轉著轉經輪的上師,她不敢久看,一會兒,抬頭偷望上師一眼。這個時刻她準備了很久,幻想了很久。下課後,是上師接待的時間,輪到她時,索達吉上師把轉經輪放到她頭頂上。

 

她去了智悲小學,在那裏和一位出家師傅住一個房間,出家師傅是醫生,智悲小學幾百個學生打針吃藥都仰賴她。女居士對出家師傅說:如果我能得到上師的轉經輪有多好啊!我天天轉它,就和上師天天在一起了。她說了幾次,醫生說:那你可以問上師要,也許上師會給你。

 

女居士又回到了學院,去和索達吉上師再見。上師正和法座的另一頭,一個男居士說話,她仿佛跪了很長時間,但是,她一刹那也沒想起上師的轉經輪,她不可能發瘋,去問上師要轉經輪。這時,上師和法座另一頭的交談尚未結束,可上師已轉過身來,沒有看她,直接從法桌上拿起轉經輪,遞給她,又轉向另一邊的男居士,上師的一連串動作在很快的時間中完成,這之前和之後甚至沒有看她一眼。她拿了轉經輪,站了起來,一句再見的話也沒說,離開了上師的法座。

 

現在,她每天和索達吉上師在一起。

 

 

 

稻草被

 

如蓮師來自大都市,在喇榮溝陰面的山坡上搭了一間木板房,房間狹小,僅靠向西的門上一塊小玻璃採光。如蓮師有幾百元退休金,都用於供燈,每月僅用六七十元維持生活,在天寒地凍的冬日,每天,她只燒一點點牛糞,用於煮飯和取暖。

 

幾年前,整頓學院,如蓮師也如驚弓之鳥,躲在不見陽光的逼仄的小屋中。一天晚上,手電筒光照進那塊採光的小玻璃,聽到嘈雜的腳步聲和大聲的說話聲,她懷疑她的門很快就會被撞開。後來,聲音去遠了,她決定當夜就下山。

 

趁著夜色,她踏上下山的路,她不敢打手電,也不敢走大路,很快,就發現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一著不慎,就會踏空,翻下山坡。前面就是居士林,她以手帶腳,連滾帶爬,經歷了漫長的驚心動魄的旅程,爬上了居士林陰山的山坡,敲開了一個木棚的門。

 

如蓮師看不清開門人的臉,她急促地用漢語向門內一個矮小的身影祈求住宿,那人將她讓進入了小屋,指指她的床,用含混衰老的女聲說著什麼,如蓮師立刻爬上她的床,將被蓋到身上。她在被中打戰,越來越冷,才發現她身上的被,沒有絲毫的重量,她翻身時,那被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摸了一下那被,一層極薄的舊布裏裝的是稻草!

 

夜晚,是多麼的漫長!這樣黑暗、寒冷的夜晚,那個老覺姆連一床稻草被都沒有,捲縮在堅硬冰冷的泥地上。

 

一年以後,如蓮師回到居士林陰面的山坡,挨家挨戶敲門,尋找那個老覺姆,她要送給她一床被,一床柔軟,厚實,巨大的棉被,所有的小木屋都出奇地相似,她再也沒找到那個老覺姆。

 

 

 

赤誠師

 

赤誠師出生邊陲,小時候說話就擲地有聲,時常靈驗,父母都對她言聽計從,是她家的天。長大考進了高等學府,工作後抽調到省級演講團,她辯才滔滔,寫講演稿、講演對她易如反掌。電視臺流行知識競賽時,她被其他單位競相借去代表他們的單位參加各種知識競賽。後來,她身患重病,被醫生判決死亡。她出家時,父母比聽到醫生判決她死亡還要悲哀,父親絕望地說:我家的天塌了!

 

赤誠師心臟病常常發作,經常昏過去,又兼腹痛難忍,肌肉麻木,各種奇怪疼痛晝夜折磨,她漸漸意識到自己往昔業障深重,日夜念誦金剛薩埵心咒懺悔業障。

 

那年,索達吉上師出門,漢僧放假一周,她與幾位道友結伴去多芒寺。拜見了德巴堪布,欲包車回學院,卻找不到車。法師已開始上課,她們還逗留在多芒寺,正焦慮萬分,聽說上師也到了多芒寺,她們嚇得躲在房中不敢出去。

 

既然上師已到,躲在房中如同鴕鳥不是辦法。赤誠師說服了一位師傅一起去拜見上師。她們剛到上師的小木屋的木梯前,還沒上樓梯,就聽門響,赤誠師身後的師傅嚇得轉身就跑。門開了,赤誠師見到樓梯上方一尊通體透明,白色如水晶般的金剛薩埵佛,極為生動,衣袂飄飄,如彩虹環繞,這時,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寂靜如同真空,這個奇異的時刻仿佛持續了很久,後來,她聽到了索達吉上師的聲音,上師似乎問她什麼時候回去,上師就站在門前,她見到金剛薩埵佛尊的地方,面容非常嚴肅。她不知說了什麼,很快回到了她們住的地方。

 

以後的幾年裏,赤誠師做了大手術,刀口長期疼痛,她一直在聞思班學習,上師每天上課的內容都做筆記,她完成了巨額數量的金剛薩埵心咒,觀想金剛薩埵佛----透明,生動,如同真人一般卻無有實體----對她無有絲毫困難。形象是金剛薩埵,本體是自己的根本上師,這樣的定解她不必串習,令它生起。她知道:索達吉上師不僅是金剛薩埵,也是觀世音菩薩,也是文殊菩薩,是十方諸佛的總集。她一直在修法,上師所傳的全知無垢光尊者的大圓滿心性休息實修引導等,還曾短暫發心,為僧眾服務。

 

冬天和夏天,學院短暫的放假期間,她聽上師的光碟,都是多年前索達吉上師所講的法,對上師的金剛語,她如饑似渴,一個字一個字做筆記。如果有問題請教她,她會立刻說出,在哪一部論,講什麼內容時,上師曾經怎麼說。

 

憑籍著她的信心,至誠,她在聆聽上師之聲,閱讀上師之語,思維上師之意時,上師法語中包涵的所有內容,在她心中漸次顯現。

 

 

 

撐花色大傘的小喇嘛 

 

早上五點,喇榮溝沉浸在深沉的黑暗中,燈火通明的大經堂裏,響起念誦聲。到了七點,天已亮,喇榮溝瓢潑著大顆大顆的雨珠,學僧們下課了,從經堂踏上了各自的歸路。

 

雖然已是春夏之際,依然寒冷。遠遠地,我見到一幅動人的景象:一個十二三歲的快樂的小喇嘛穿一件超長的僧服,藏紅色的底色上有朵朵暗色的花朵,披了小小的披單,舉一頂巨大的花傘。在草木尚未復蘇的枯色山路上,格外清新、奪目。

 

見我無有任何遮擋,在走過我身邊時,小喇嘛不禁把傘舉高,試圖在與我擦肩而過的那個短暫的瞬間,用他那把骨骼堅固的花色大傘為我一擋風雨。可是,他個子沒有那麼高,他的傘未能超過我的頭,傘沿的金屬物頂到了我的帽檐。

 

我笑了,體會到了他全部的好意,似乎僅僅是在那一刻才萌發的,一個無意的舉動,因為不忍大雨落在我身上。

 

這應該是他累世聽聞,修行菩提心的一個等流吧。

 

願我也能像這位小喇嘛,即便在這樣短暫的刹那,也能為需要的人一擋風雨,送去關懷和暖意。

 

他就這樣一笑而去,無限瀟灑。

 

 

 

講考

 

智慧師的父親愛好收集名著,少年時代的他是那些名著的唯一讀者。十幾歲時,他讀到美國南部一位黑人女作家的歌特式的中篇小說:《傷心的咖啡館之歌》,通過一個羅鍋闡述了任何一種情感的變化都是痛苦這一主題,他找到了人生的方向:發現真理,並告訴所有的人!在很多年以後,他發現:他所尋找的終極真理,唯一在佛法中。

 

剩下的事是親人,智慧師痛苦地思維了很久,明白了他和任何人的關係只有一種:法緣。出家的消息傳到家中,正是農曆八月十五,年老的父母正在準備中秋佳餚,他們的臉發青發黑,動作機械,僵硬,不看人也不說話,悲哀與憤怒的淚水一觸即發……

 

智慧師來到學院的大半年中,不知道什麼叫金剛語。他聽課時不錄音,不做筆記,不背書,也不看索達吉上師所講的論典,喜歡四處獵涉,摘錄一些竅訣,自己修法。一天上午,法王講《大圓滿前行》,講到阿底峽尊者依止金洲上師時,智慧師的心動了一下,把索達吉上師同步翻譯的話全部記了下來。第二天,智慧師去經堂,上完課時,索達吉上師說,我今天要抽兩個人講考,看看你們學得怎麼樣?

 

座下的弟子極為疑惑,他們恍然想起,索達吉上師幾天前提起過,以後要抽人講考。但是,來經堂上課的道友是不固定的,有時來經堂,有時在家中聽課,索達吉上師手裏也沒有名單,而且,索達吉上師不抽人講考!智慧師聽到上師叫了他的名字(他奇怪上師知道他的名字。)索達吉上師讓他翻譯一個頌詞,可是他根本不知道那個頌詞在哪里,他頭腦一片空白,不明白索達吉上師的意圖。這時,邊上一位老修行遞過書,幫他翻到頌詞所在的那一頁,匆忙間,他胡亂念了一段可能是解釋那個頌詞的文字。

 

停了一會,索達吉上師問:法王如意寶昨天講了什麼內容?智慧師試圖回想,可大腦中空空如也。索達吉上師說:你說一下,阿底峽尊者提到金州上師和他提到其他上師有什麼區別?

 

此時,他如夢初醒,他當時所感動的,記錄的所有文字蜂擁而來,他侃侃而談,索達吉上師頻頻點頭,說:好,很好。下課後,道友向智慧師隨喜,隨喜他能令上師歡喜。他宛如夢中。

 

第二天索達吉上師上課前說:昨天我抽了兩個道友講考,講得很好,法王所講的內容差不多一點不漏,全部講出來了,令我感到非常欣慰。

 

時光推移,智慧師漸漸有一些明白:索達吉上師了知所有弟子的根基,意樂,前生和來世,上師日夜思維的事,就是讓弟子的相續成熟。一旦因緣聚合,上師會用各種方法來調伏度化弟子。所以,上師平時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說任何話都不是無緣無故的。弟子的日常起居,起心動念無不倒映在上師無比寂靜,深邃的心海中,如同深夜宇宙中的星星。那天,他的一念心動,已在上師的心中顯現,為了淨除他心性上的垢染,上師加持並再再稱讚他,令他勇猛精進,令他的覺性漸漸蘇醒。

 

 

 

三姐妹

 

根透快五十了,非常瘦小,舉目無親,依靠扶貧功德會的救濟和一點念經錢生活。一次,她領到扶貧會發放的一雙黑皮鞋,大頭的,光滑如鏡,是一雙兒童鞋,兒童鞋的號碼正適合她。她睡在地上,身無餘物,有老鼠作伴。雖有扶貧會發的糌粑,麵粉和植物酥油,但燒火取暖用的牛糞和丫丫柴不得不依靠自己。一次,她翻山越嶺,走了幾個小時,背回體積是她兩倍的丫丫柴,全身痛了幾天。為此,她很少生火做飯,只用電燒一點熱茶,吃一點糌粑。

 

2003年的極樂法會,根透家來了三位鄉親,是三姐妹,最小的十五六歲,最大的十九歲,她們帶了兩袋木柴作為禮物,送給根透。為了參加極樂法會,她們家鄉的人包了一輛卡車,她們做了十幾天的饃饃和麵餅做乾糧,在路上顛簸了兩天,來到學院。

 

根透的客人是那麼纖秀,羞澀,清新自然。她們每天早上在根透屋外的空地上梳頭,側著臉,長髮飄逸。她們生長在牧區,沒有讀過書,頭上沒有任何頭飾,只穿一件淺色襯衣,外束深色的無袖連衣長裙,腰間系一塊藏式的長至膝下的橫條布,它的周邊,用彩條裝飾。腰間紮一根腰帶,腰帶是舊綢,鮮豔的橘紅或蔥郁的綠色,畫龍點睛一般,顯現出她們年輕的身姿。藏裙雖然髒了,但在十一月高原的寒風裏,依然淡雅。

 

每天一早,三姐妹去居士林,蜿蜒的山路上,藏紅色的袈裟綿延不斷,遠處,大鵬山被朝日染紅,山頭的積雪使大鵬的雙翅更為雄健。那年,是法王住世的最後一個極樂法會,法王為四眾弟子灌了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等灌頂,法王在居士林經堂樓頂用麥克對四眾弟子說:也許,這是我和你們最後一次在一起參加極樂法會。當時,沒有人知道這句話的密意。法王已經不再接待來訪者,三姐妹把用哈達包了錢,哈達被層層傳遞,堆聚到居士林經堂的牆角下。

 

三姐妹坐在露天,在覺姆中間,吃著幹硬冰冷的餅。雖然法會期間供養四眾弟子齋飯和奶茶,但她們不會享用。她們來這裏,是為了積累往生的資糧,決不會享用信眾的供養,損耗自己的福報。每天下午都會颳風,風卷塵灰,席地而來,她們把頭埋在姐妹的背後,默默地念著阿彌陀佛的心咒。

 

天降日那天,淩晨四點,她們去居士林受八關齋戒。居士林經堂前方的空地上,空氣已經結冰,每一次呼吸,鼻翼都會銳痛。從各地來參加法會的老鄉們黑壓壓一片,坐在水泥地上,一個個滿身塵土。受戒後,一張張一元的鈔票在黑暗中,從後排傳到前排,這是他們對授戒堪布的供養,他們的心意。

 

法會結束的第二天,三姐妹中最小的一位在根透門前的空地上洗頭,根透拿出她洗碗用的洗滌精,滴在她頭上。可是,洗滌精無法讓她的長髮產生泡沫,根透又拿出她的洗衣粉。根透從屋裏端出一盆又一盆水,為她沖洗。第一次是綠色的洗菜水,少女的頭上留下了極小的綠色的菜心和土粒;第二次是棕黃色的洗鍋水,也只有一點點,冒著可貴的熱氣;第三次端出的水有渾濁的沉澱,上面漂浮著細枝和稻草。

 

三盆水緩緩沖下後,少女的頭洗完了,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和她兩位姐姐一樣溫雅知禮。為了參加這次法會,她們借了幾百元錢,這錢,如果她們能找到背石頭的活,也許能慢慢還上。她們是那樣天真無邪,很快,她們就會步入世途,結婚生子,陷入永無止境的繁重的家務、情感的泥沼和生存的極度憂慮中。

 

這一刻,她們還沒有看到自己的未來。

 

她們要回家了。她們將在劇烈顛簸的無蓬大卡車上擠作一團,互相取暖,用堅硬的幹饃充饑,衣服上的土跡和裙邊的黑色已成為本色,她們的裙子不會再變得更髒。車在山道上的每一次拐彎,與迎面而來的大車的每一次相遇,都可能使她們墜入懸崖,沉入冰徹入骨的雪山之水,可她們一直相視低低笑著,沒有一絲痛苦的概念和感受——那屬於以後的人生。

 

三姐妹,如我們的前世的影像,從很多世以前走到今天。在曇花一現的一世又一世水泡般的生命中,我們值遇並供養聖者,今日才得聞聖法。

 

 

 

蚯蚓    

 

一天早上,我去龍泉水打水,下臺階時,遠遠見到一位藏族覺姆向我的方向走來。

 

她背了兩袋牛糞,走得非常艱難。忽然,她停住了,一點一點彎下腰,一手緊緊抓住捆綁牛糞袋的繩子,一手騰出,去夠地上的什麼東西。她身邊沒人,兩大麻袋牛糞聳立在她的背上,隨時會把她掀翻,她支撐著,在極為不尋常的平衡點中,一隻手不斷地去夠著地上的什麼東西。

 

忽然,我想了起來,是蚯蚓。下了一夜的雨,很多細小的紅色蚯蚓會從天而降。經常可以看見這樣的情景:年老或年輕的藏族喇嘛覺姆忽然止步,把小道上的蚯蚓用小棍挑到路邊。有時,一位老覺姆站住,身後山道上的人都等著,老覺姆顫顫巍巍用口水沾地上的小蟲,把它放到路邊

 

藏族覺姆緩緩起身,把蚯蚓送到草叢中。

 

如果她從蚯蚓身邊走過,它一定會葬身在後面的來人的腳下。

 

她是唯一的一位,它的救護者。因為她見到了它。

 

很多時候,我們——唯一的救護者,因為我們身上的重負:我們的工作、我們的家庭、我們的環境而無暇顧及。

 

我們忙於趕路,有一位親人或友人在某一個地方等待我們,我們沒有時間、沒有精力、沒有能力,正當我們惦記著心中的某事時,一位可憐的眾生默默地死去。

 

 

 

上師座下

 

喇榮溝一片漆黑,只有新經堂燈火通明。

 

新經堂雕欄畫柱,柔和的燈光下,尊貴的索朗達吉尊者坐在織有吉祥圖案的高高的法座上,背後是經函和全知麥彭仁波切、全知無垢光尊者的塑像。

 

那天晚上,索達吉上師正在講《大圓滿前行》中聞法的方法,和逝去的每一日相同,弟子們的整個身心都湧向上師,極度喜悅之眼仰望上師,上師也是笑意盈盈,說:有些人……聽上師講法,就好似享用了不死甘露,情不自禁地汗毛豎立、淚流滿面,從眼神、坐姿、表情也可以看出他極有信心。

 

上師從遙遠的過去來到我們身邊,曾經的輝煌,今人尚耳熟能詳,有關上師的昔世的傳奇在弟子中間流傳。

 

一位具相上師曾告訴這些漢族弟子,法王如意寶在尼泊爾做了一個《破瓦金剛句儀軌》,授記以索達吉堪布為主的七人都是持明者,今生可以成就,得到最究竟的大圓滿佛果……

 

弟子們也從往昔走到今天,來到了他們的上師的座下。這樣的歷史時刻,他們長劫黑暗輪回中唯一的亮點——這一刻,他們的人生被上師照亮。

 

昔日,他們曾經被恩師從饑餓、瘟疫和屠刀下解救,今生,又依靠恩師宣說的正法獲得了新生。只有尊貴的恩師了知他們的因緣,他們過去和未來的歷程,上師以極大的悲憫和深沉的愛包容著所有的弟子,每一世都會來到他們身邊,依正法改變他們的相續,直到他們從輪回中徹底解脫。

 

隨應著上師智慧之藏流水一般的傾瀉,在大經堂的各個角落,在男眾和女眾弟子的心間泛起陣陣笑聲的漣漪,笑聲不斷,此起彼伏,互相回應,成為一個人,一個相續……

 

幾年前,上師曾在法座上說過這樣一句話:當這一生過去,就會永遠地過去,不會再現。

 

這一刻,極度幸福的時刻,弟子們因幸福而悲傷:他們無法了知,這樣的時光會持續多久。

 

任何一個上師,他的弘法利生的事業都是短暫的,上師不久前說:他在年輕時,中年時已經對有緣弟子宣說了佛的教言,時間一到,他會到另一個刹土去利益眾生。當上師離去時,很多人都會感到悲傷。

 

此時,上師深邃的心海中映現出弟子的心,那顆依戀的,因過度喜悅而憂傷的心,上師有些感動,開玩笑似地,把它表達了出來:

 

現在,我看到你們每個人的表情,一個個好像很慈悲。

 

燈火通明的經堂,沉寂高原大地上的光芒,又一個夜晚將悄然逝去,上師叮囑弟子:上師傳法的時候,大家當以難得之心,將每一字、每一句牢記在心中。華智仁波切、阿瓊堪布以及漢地諸大德,在長期依止上師的過程中,由於對上師非常有信心,將上師視為真佛,故而覺得上師所傳之法極其珍貴,竭盡全力記在心裏……

 

弟子們將上師的每一字,每一句,如飲不死甘露,飲入心間。

 

 

 

普陀之旅

 

聽說法王和索達吉堪布已踏上聖地普陀,一些弟子和信眾星夜從各地啟程,趕往普陀。其中有兩位是學院的出家女眾和一位女居士。

 

踏上海島的那一刻,她們沒有環顧沙岸、藍天和大海中的礁石,幾天幾夜,身邊不斷變化的風景令她們愕然、思路中斷,海風帶來粘澀、陌生的氣息,她們似乎是在天涯一角,或者是在另一世。她們來不及對海島表示詫異,她們的整個身心,向著一個方向:上師所在的地方。

 

行李出奇地沉重,那裏有一尊紫檀木的觀世音菩薩的立像、幾卷精心裱裝的畫軸、名貴檀香等供物。她們直奔法王和堪布住宿的飯店,飯店一樓的長廊忽然沉寂,她們忐忑不安,敲開了堪布的門。

 

那時,索達吉堪布年輕,消廋、膚色黝黑。見到她們,堪布似乎極為欣慰、歡喜,堪布詢問她們出來了幾天,走的是哪條路線,期間,堪布讓她們稍坐,出去一會。她們欣喜若狂,這一刻已經實現。

 

 緣起真好,她們歎息,緣起太好了。

 

堪布開門進來,接著她們的話題,說說看,緣起怎麼好?

 

她們面面相覷,上師離去的時刻,她們的每一句話,上師無所不知。

 

堪布帶她們來到長廊的盡頭,法王的房間,她們捧著哈達纏裹的紫檀木觀音雕像和其他供品,恭敬供養法王,堪布在一邊為她們翻譯。

 

法王老人家高大,威嚴,如帝王般高貴,笑容寬廣如海。法王再再讚歎那尊紫檀木觀音像,又詳細詢問了她們三人的情況,她們在法王老人家的房間裏待了三十分鐘,目不轉睛地瞻仰著法王老人家和堪布的面容,在極度歡喜中,一時間,似乎泯滅了所有的分別。

 

堪布送她們出了法王的房間,門在她們身後合上。她們的心還在那間房,法王和堪布正在那裏。在她們面前,那條長長的昏暗的長廊中,有一扇門半敞,走近它時,她們已經預感到了什麼。

 

那是堪布的房,她們同時向門裏望去——堪布坐在沙發裏,面向門,身邊是幾位居士,他們正在交談,堪布沒有抬眼看她們,談話的氣氛專注,深入,似乎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在長廊盡頭,她們回頭,法王的房間在長廊的另一端,堪布的門依然半敞,在長廊上留下了一束光亮。她們在天涯一角,在此世,如果她們回去,依然能看見一分鐘前見到的堪布和幾位居士,如果她們走到長廊的盡頭,依然能見到法王如意寶和剛剛送她們出門的堪布。但是,她們已經不能確定,她們能否見到。昏暗的長廊是如此寂靜,逝去的一刻,恍若夢中。

 

很多年以後,當她們談起那一天的經歷,臉上依然呈現極度驚愕,震撼,難以置信的表情。她們目視虛空,那一刻,在她們臉上重現。

 

 

 

小中中

 

小中中十來歲跟父母來學院,說什麼也不跟父母回去,父母只有把他托給一位出家女眾。他在學院住了幾年,身穿紅色袈裟,披小披單,相貌秀氣、含蓄、文雅,不卑不亢,常常垂目而行。索達吉上師仁波切曾把他抱到法座上,和上師坐在一起。他很羞怯,他羞怯的自知自明的態度受到大僧們的尊重。

 

一天,一位出家人一早見小中中正在行走,一條可憐的狗迎面而來,小中中連忙讓到路邊,馬步下蹲,和狗一樣高,對狗雙手合十,口裏念念有詞,那狗從他面前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那出家人後來告訴了索達吉上師,上師的聲音透露出極大的歡喜: 

 

是嗎?上師說。

 

有人從他家門前走過,見到他的監護人正在告訴鄰居,不要把散了一地的破垃圾袋放到她家門口,小中中出來說:  

 

我們自己掃一下倒了就是了,沒有關係的。

 

那年,他參加《白蓮花論》的講考。考試前一天,他的看護人説明他復習,她翻開《白蓮花論》,流覽目錄,目光停留在一個標題上:你講《大丈夫要出家就出家》!

 

小中中嚴肅地開講,把這個故事從頭講到尾。他的看護人是一個和他一樣嚴肅的人,每天晚上,她都檢查他的學習。她負責他的三餐,讓他生活在一種緊張、規律的聞思氣氛中。每學期他都要背誦幾部論。

 

第二天晚上,弟子們聚集在大經堂,在上師座下。上師法座前置放了一個小桌,桌上放了麥克風,被上師打卦打到的講考者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小桌前坐下。據說,僧眾的威力會令講考者搜腸刮肚也想不起準備過四十遍的內容,他們拿著小桌上那本法本,上面連科判都沒有,只有頌詞。但講考《白蓮花論》時,桌上連法本都沒有。

 

索達吉上師仁波切在法座上用念珠打卦,所有弟子都盯著上師的念珠。據說,上師想打誰就打誰,念珠完全聽上師的使喚,弟子們每每想看出破綻,卻怎麼也看不出名堂。上師仁波切的笑容意味深長,小中中。上師說。上師不叫他法名,一直叫他小名。

 

小中中去小桌前坐下,僧眾們看出他非常緊張,上師仁波切翻著《白蓮花論》,沉吟:你講大丈夫要出家就出家。

 

小中中開講,雖然呼吸困難,但內容幾乎無一遺漏。僧眾們笑個不停,因為他像一個大人,因為他自尊,上師仁波切也在法座上不斷浮現幽默的笑意,和僧眾們的笑聲相互交流。

 

小中中得了獎品,回到家,他從來不嬉笑怒駡,不失去莊重。

 

你看到嗎?是上師在加持你!上師聽到了昨晚我讓你講大丈夫要出家就出家他的監護人說。

 

昏暗的燈下,小中中雙目向下,點點頭。

 

第二年,上師仁波切講薩迦班智達的《量理寶藏論》,年底,《量理寶藏論》是講考的內容。小中中也參加講考,講考的前一天晚上,他的監護人拿著《量理寶藏論》翻著,在燈下沉思,你講第四品《建立與遣餘》。

 

第二天晚上,上師打卦,又打到小中中,上師仁波切翻著《量理寶藏論》,拖延著,說:你講第四品《建立與遣餘》。

 

小中中捧著上師的獎品回到家,他的監護人非常激動:你看到嗎?上師聽到我昨晚讓你講《建立與遣餘》!

 

第三年年底,小中中如約被上師打卦打到,他長高了一些,依然莊重,雙目下垂,聲音發抖,他聽到上師在法座上翻法本,翻了很久,上師報了他講考的那部論典的品名,就是他的監護人前一天讓他復述的,上師親自為他頒獎。

 

監護人打開上師頒發的獎品,你的一切都是堪布給的,你千萬不要忘記這點!

 

小中中點頭。

 

小中中垂目而行,不驕不躁,不喜不憂,人們很少看到他的蹤影。他回家看父母,回來時,突然變樣了,變成了一個青少年。

 

他消瘦,頎長,面容還遺留了少時的靦腆。他長大了,不能再住在女眾區,搬到了高高的山坡上,屬於他自己的一間大木棚房裏。沒有人照顧他,他餓一頓,飽一頓,越來越消瘦。他一直在聞思班學習,依然沉默不語。他常常發高燒,昏迷不醒,他過去的監護人獲得上師的開許,把他接到家裏,給他吊鹽水,煮稀粥。他又回到自己家中,回到經堂,他不敢靠近上師,一直坐在經堂後面的地方。他經常頭痛如絞,無法看書,在透風的大木棚屋裏獨自捲縮而睡。

 

他和幾位同齡道友在一起看dvd故事片,遭到上師呵責。他到上師法座前懺悔,在離上師法座一人遠的地方站著,面無表情,甚至,有點高傲。第二天,又遭到上師不點名的批評。

 

他病一場,好一場,餓了吃點快速面,斷斷續續地去經堂,坐在經堂的角落裏,不知道上師在講什麼。

 

他厭倦了。他已經長大,他在這裏度過了少年時光,他已經失去了繼續住在喇榮的勇氣和心力。

 

他到上師法座前,說他想走,我已經聽不進法了。他低頭對上師說。

 

上師彎腰傾向他,離他很近,非常嚴肅,眼看著他的前方,沉重地說:還是不要走吧!

 

他賣了他山坡上的大房,沒有帶走什麼東西。

 

他已經長大,想要浪跡天涯。可是,年輕的他,過於冷靜,已沒有幻想,沒有目標,不知道他要去哪。

 

他在天涯一角,經歷了一位又一位成就者上師,一個又一個莊嚴的道場。有一天,他再一次厭倦,想起了他的故土,他的少年時代,傳授他顯宗五部大論和大圓滿密法、把他抱在懷裏的至尊索達吉堪布仁波切,那時,他已經永遠不再擁有上師座下的時刻,聽到僧眾們此起彼伏的開懷的笑聲,目睹上師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仿佛剛剛從夢中醒來,虛空已經不再,淚水怎麼不濕透他的紅色袈裟!

 

 

 

還俗覺姆

 

那年,在學院居士林土路上,我與鄰居迎面遇到一對夫妻。丈夫在前,妻子在後,低頭,回避了我們的眼。

 

這對夫妻曾是學院的出家人,一個是喇嘛,一個是覺姆。他們看上去溫和、善良,有良好的教養和令人信賴的品質。他們憂鬱、易於受傷,共有一種無聲的沉寂,小心翼翼,與外界保持著距離。每年,那位妻子的懷裏,會增加一個孩子。那年,那位妻子兩手各牽一個,背上背了一個。

 

他們英俊、娟秀,身著藏服,衣著典雅、整潔,已沒有出家人的痕跡。他們每年都回來,參加極樂法會。他們不能不回來,喇榮是夢魂縈繞的極樂的舊地,是無法痊癒的傷口,是他們共同的靈魂。

 

據說,他們曾懇求學院開許他們住在學院居士林。讓違反學院紀律並還俗結婚的喇嘛和覺姆住在居士林,學院沒有這樣的先例。

 

見到這對夫妻不久,有一天課上,索達吉上師仁波切偏離了正在講解的論典,說起他老人家去多芒寺的一段經歷。

 

上師仁波切不會無緣無故講故事,一定是在座的弟子中,有一個人已經走到了懸崖的邊緣。

 

至尊索達吉上師仁波切到爐霍多芒寺時,當地很多老鄉聞訊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其中一位,曾經是學院的覺姆。

 

那時,她很年輕。她十幾歲時,第一次見到穿紅色袈裟的出家人,她的心為紅色袈裟而感動。她一無所有,在學院出家,在後來的幾年中,她身無餘物,和幾位家鄉的覺姆住一間非常簡陋的小木屋。她參加了所有堪布和堪姆的課程,學習文字、背誦經論,念誦了大量的咒語。

 

那時,她很年輕,每天笑語連連。在她還俗前,法王如意寶在經堂裏說:年輕的覺姆啊,你不要以為世間的生活很幸福,男女之間的感情很值得羡慕,如果你還俗,成家,你才知道世間人的生活有多苦!男女之間的感情沒有一點可以信任的地方,可那時,你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現在,她每天要照顧三個孩子,要種地、放犛牛、擠牛奶、做酥油;煮茶、做饃饃、洗衣服、背石頭、背土;要堅固房子的地基、爬到屋頂掃雪、給孩子擦洗、縫衣服、餵飯……

 

事情做不完不要緊,沒有錢不要緊,她一坐下來,就會想起學院,以前的生活,相距尚不遙遠,卻不可思議,仿佛她從未擁有過!如果她曾經擁有,為什麼卻是現在的模樣?有什麼阻止她?不能回到過去?回到從前?她從來不知道,人間有這樣的痛苦!她的心,陣陣地酸痛。只要停下,只要坐下,只要稍一凝神,天地就會塌陷。她面前三個孩子,她的丈夫:她無始以來的業力,一齊聚集在她面前!

 

她一直哭著,在上師仁波切前泣不成聲。

 

她說:那麼好,那麼好的日子,我把那麼好的日子換成了現在的生活!

 

她從很遠的地方趕來拜見堪布。那天,她家的三個孩子沒人看管,沒人為他們煮飯,為他們喂水,她把他們鎖在房間裏,她出來的時候,他們在裏面哭作一團。她的丈夫已經幾天沒有回家了。早上,她家的幾頭犛牛走丟了,她要趕回去尋找。

 

窗外,下著瓢潑大雨。她說,她丟掉了一生中最好的東西,她本來可以一直擁有它,可那時,她不知道。

 

她哭著走了。堪布仁波切起身,站到窗前,一直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德巴堪布進來,和堪布說話。堪布什麼也沒聽見。

 

堪布的故事說完了。尖酸的痛楚從我心頭生起,眼淚湧上我的眼眶。此時,我看見,我身邊一位師父低下頭去。她的這個動作令恍然我意識到,此時此刻,在經堂裏,正在經歷這位昔日藏覺姆絕望的痛苦的,又豈止是我們倆?

 

 

 

摩頂

 

聖聲出生在四川一個偏遠的地方,八歲開始抄經,十四歲第一次見到出家人,如被閃電擊中。在後來的兩年裏,出家人超凡脫俗的形象如夢魂一般縈繞著她。十六歲時,她第二次見到出家人,是一個尼師,她不再錯失機會,告訴師父她要出家,求師父接收她。

 

師父見她黑髮如雲,長繞於腰,笑說:你那麼長的頭髮,捨得剪掉嗎?

 

她回去剪了長髮,對父母說她要出家。父母又哭又罵,氣得喘不過氣來。她在父母面前跪下,跪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父母不見了女兒的蹤影,父親又氣又急,差一點沒有發瘋。

 

她出現的前一天晚上,師父做了一個祥瑞的夢。見到她的到來,師父又驚又喜,刮目相待。師父送她讀佛學院,後來,她來到五明佛學院。

 

法王如意寶圓寂時,已是她到喇榮的第五個年頭。

 

法王如意寶的法體安放在金剛薩埵殿堂,每天早上五點半,索達吉堪布仁波切在金剛薩埵殿堂一側,一個不封閉的寬闊的長廊裏講法。

 

那是藏曆十一月的冬天,天寒地凍。淩晨五點半,昏暗的燈光下,裹在大氅裏的弟子們紛紛退避彎腰,讓出一條過道,至尊索達吉堪布仁波切緩緩走上樓梯,從過道中穿過,坐到法座上。

 

金剛薩埵殿的每一個視窗散射著金黃色的光。法王端坐的法體在殿堂中央,被絹花和層層酥油燈圍繞。欄杆旁,弟子們聆聽上師的法音,不能聽出聲音中的悲痛,這怎麼不讓他們畏懼,悲傷,迷茫而又不知所措!

 

空氣凜冽,頭上雖有頂棚,欄杆卻無玻璃遮擋,如坐在露天裏,他們一動不動,就這樣一點點坐到天亮。

 

課後,是接待四眾弟子的時間,從各地趕來參加法王圓寂法會的居士們擠到上師仁波切面前。常住的弟子沒有人離去,默默眺望著上師的一舉一動。上師仁波切為居士們摩頂,上師垂目、傾聽、低言,一如往昔,無論在哪里,即使在行走時,都籠罩在一種無以言喻的沉寂裏,在極度的寂靜中。

 

聖聲在靠近樓梯口的地方眺望上師。

 

上師在昏黃的燈光下,如畫,只是一個側影。多麼地讓她悲痛!他們的上師!令她悲痛!她希望她是居士中的一個,能得到上師的摩頂。沒有一個常住敢到上師面前,要求上師為他加持。她遠遠地望著上師,這個景象,令她眼淚湧上眼眶。

 

此生此世,她值遇了至尊上師,她無法上前,無法退後,無法表達胸懷,也無法做得更好,讓自己令上師歡喜。她只有默默地,做著上師希望的事:每天聽課,背書,做筆記,修法,發心……每天如一日,每天如一日,眺望著上師。

 

大經堂一側忽然沉寂,所有的僧眾都退讓兩旁。上師仁波切從法座中站起,走下法座,從中間的過道中緩緩走過。上師身裹大氅,兩邊的弟子都彎腰,低頭,不敢看他們的上師。

 

這是清晨七點半,長廊裏,依然昏暗一片。八點半,法王的紀念法會就要開始,瞻仰法王法體的隊伍一直延伸到大路上,他們來自漢地和藏區各地,每一個人手裏都握著一束絹花……

 

聖聲在過道的末端,樓梯邊,在上師走近她的時刻,她的身體的每一個反應都能被她感知:腰酸,背痛,雙手合掌的姿勢。這樣的時刻,上師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刻,沒有任何聲音,極度寧靜,仿佛沒有實體,只有上師的無所不曉、深不可測的心,無聲無息,又如此接近!

 

可突然,她頭上放上一隻手,上師為她摩頂!這一刻如此漫長,她感受到了上師對她的所有悲憫和垂念,等她抬頭,上師已經離去,正在走下樓梯。

 

在這麼多人中,這麼多仰望上師的弟子中,在無有間斷的接待、接受哈達、摩頂、傾聽的時刻!一門之隔,法王的心子們背窗而坐,頌經之聲晝夜無停。她的一念心,只是一念,渴望上師的悲傷的一念,希望獲得上師的摩頂,被無有絲毫混雜地了知。

 

僧眾們慢慢離去,又有更多的僧眾進入大經堂。天已經大亮,維那師醇厚的聲音在大經堂低低響起。

 

 

 

法王的歌

 

天空飄著稀疏的雪花,大經堂中央,露天的三角彩旗被風鼓蕩。

 

藏曆2003年十一月的一天,索達吉堪布仁波切下課後,我沒有離開大經堂,獨自坐在大經堂一樓一角,等待法王如意寶的圓寂法會開始。

 

一位年老的藏族居士提著茶壺來到我身邊,喝了兩碗濃郁的,又甜又鹹的酥油茶後,我漸漸從極度的寒冷中蘇緩過來,體內積聚了一些暖氣。

 

維那師的聲音在九點響起。喇榮溝的弟子們發現,這個維那師不是每天在法王課前領唱的那個,他的聲色非常高貴,醇厚而華麗,不僅是聲音,他對旋律的個別處理也與以前那個維那師不同,自然的變調使得他吐出的一個個音非常高雅,不同尋常。

 

據說,每天晚上八點,一代法王,在雪山被無盡黑暗隱沒之際,由北向西,轉動九十度,默默面向西山——西方極樂世界的方向。直到第二天早上,為了瞻仰的信眾,法王的心子們才把法王遊戲人間的這一化身重新轉向正前方。

 

瞻仰法體的信眾越來越驚異地發現,法王的法體一天比一天縮小,到了最後兩天,只有一肘長。法體荼毗的第二天早晨,上師堪布仁波切緩緩穿過經堂一側的長廊,坐到高高的法座上,告訴座下的弟子:

 

為荼毗所造的寶塔頂端的鐵條因烊化而塌落,荼毗結束後,法王的心臟依然堅固不壞,鮮活如初。上師的聲音一字一字,冷靜不變:

 

這就是所謂的金剛心。

 

得知法王圓寂的那天,走進經堂,不知是誰,在答錄機裏放一首歌,那是一首祈禱法王的歌,似乎特為這個時辰而作,像極了挽歌,在法王尚住世時!歌手是一位喇嘛,那麼深沉,仿佛一遍遍追憶,他反反復複唱的只有一句話:

 

喇嘛耶西諾若(法王的名字)!我們在他低低迴旋的傷痛中無聲啜泣。

 

00三年藏曆二月,距法王如意寶圓寂還有九個月,上午十點,是法王如意寶傳《大圓滿前行》的時間。與往常相同,索達吉堪布仁波切做同步翻譯。我在北山邊緣一個小木屋裏,正昏昏沉沉地聽著,忽然,法王停下了,不知說什麼,一會,法王忽然唱了起來。

 

我完全清醒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此時,聽到了堪布的聲音,堪布翻譯的聲音總是那麼低沉,與講法時完全不同。僅僅聽到這聲音,就令我心虛、恐慌,上師仁波切的聲音,一如他的面容,疲倦、冷峻,穿入到每一個小木屋,正在承受難忍病痛的、陷入昏沉的、分別念在各地雲遊的弟子們,無一遺漏,顯現在上師的面前。

 

法王的歌調緩慢、蒼老:

 

講法上師的頭也痛,

 

聽法弟子的心也散亂,

 

廣說也沒有意義,

 

始終沒有講完的時候,

 

就不廣說了。

 

老僧人最好躺在床上,

 

但後面還有一些沒講,

 

還得繼續念下去,

 

只有披上精進的盔甲,

 

希望大家諦聽,

 

把它們融入心中。

 

好弟子們!

 

堪布仁波切不動身色地翻譯了法王的歌。喇榮溝所有的弟子都感到震驚、悲傷、不知所措,他們緊張地等待著,不知接下去會發生什麼。

 

幾天以後,藏曆二月二十九日上午,太陽已照到大鵬山上。法王正在傳講發殊勝菩提心精進的內容。那是星期三,坐在各自精舍的漢僧們忽然聽到他們的堪布仁波切說:

 

法王說:他到極樂世界的那天,將要唱這樣一首歌。

 

弟子們再一次極度驚訝,他們慌忙開大收音機,聽到法王老人家的聲音和幾天前不同。這一次高亢、有力,透露極大歡喜,宛如慶賀勝利:

 

今天是非常快樂的日子,

 

我見到了阿彌陀佛,

 

同時見到了觀世音菩薩和

 

大勢至菩薩,

 

能夠利益眾生!

 

今天我得到了無邊的力量,

 

我原來在人間時,

 

和我結緣的眾生全部接來極樂世界,

 

我極為歡喜,

 

啊啦啦!

 

我祈禱阿彌陀佛,

 

觀世音菩薩和

 

大勢至菩薩,

 

你們加持和我有緣的眾生,

 

一個也不要捨棄!

 

 

 

信心之花

 

二零零一年四月,從金剛薩埵殿堂進入大經堂三樓的長廊,我第一次見到所有的柱子和欄杆被五彩繽紛的花朵裝飾得密密嚴嚴的大經堂,我無法舉步,深深地震撼!

 

我以為它們是真花。在雪花飄揚,一片沉寂,罕見蔥蘢之色的高原,竟然有如此之多的鮮豔嬌嫩、含苞待放的花朵!如果它們是鮮花,它們會枯萎、死亡,可現在,它們永不衰敗!

 

二零零三年夏天,普賢雲供法會上,我坐在三樓長廊的欄杆邊,面向大經堂正門,吃著濃郁醇厚的優酪乳,透過花束的空隙,眺望大經堂正門,看見兩位新到的漢人進了大經堂。

 

他們被釘在水泥地上,長久地站在那裏,不能動彈。

 

他們穿了有很多口袋的攝影背心,橄欖色的茄克衫和休閒褲,風塵僕僕,一派攝影師和旅行家的氣質。望著他們瞠目結舌的不變的表情,我在上面啞然失笑。

 

圍繞他們的三層樓的大經堂,每一面,每一層均有十根粗大的紅色圓木,木柱與木柱之間,相距近三米,全部是敞開式,和大經堂中央比籃球場大的空間融為一體。每一根柱子都飾滿了鮮豔奪目的花朵,柱子和柱子之間,是由花朵組成的八吉祥圖案和各式花球、花鬘。花朵來自喇榮每一個弟子,它嚴飾了經堂的每一個角落,已經見不到原木和磚牆。

 

他們就那樣站了很久,被整個經堂、經堂的花朵、花朵與花朵間穿紅色袈裟的出家人的景象驚呆了。在他們經歷了兩天高原的旅程後。

 

禿鷹在極為高遠的上空盤旋,在喇榮溝之外,青藏高原層巒疊嶂,人煙稀少,呈現冷峻、凜然的地貌。在遠離現代喧囂之聲的高原之上,在大自然層層疊疊的懷抱中,這個貌似普通的月芽形的山溝裏,聚集著如此之多的生機勃勃的穿紅色袈裟的人類!

 

任何一個人,無論乘坐直升飛機或麵包車,當整個喇榮溝呈現在他的面前時,他都會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如同見到神跡!

 

後來,他們開始移步,始終帶著瞠目結舌的表情。他們拿出攝影機,在角落裏架起了支撐架。一個小時以後,他們還在經堂。他們中的一個蹲在一位喇嘛前,對他舉著照相機,他和喇嘛相距不到一米。那位喇嘛轉著一個巨大的轉經輪,轉經輪的木柄撐地,轉經輪和他的身體一樣高。攝影家拍照的姿勢保持了很久,喇嘛的轉經輪始終轉著,他巍然不動的背影有一絲戲謔。這位攝影家又蹲到另一位喇嘛前,照相機對他的側面擺弄了很久。

 

身心忘我地沉浸在這花之海的還有麻雀。它們旋繞花之柱互相追逐,翅膀擦過懸吊的風鈴,風鈴發出清亮動聽的聲音,令人心曠神怡。幸福的麻雀們有享之不盡的食物,每天,念誦供養咒和《普賢行願品》時,喇嘛和覺姆會掏出大米和青稞,向空中抛灑,供養十方諸佛。

 

它們歡樂的叫聲是如此清脆,密集而響亮,仿佛在傳播等待已久的喜訊!在曙光初現之時,常常,通過無線話筒的電纜,傳入坐在自己無量宮殿收聽堪布仁波切講法的僧人的耳中。這陌生國度的極樂語言,令僧人們生起無以名狀的歡喜,如極樂世界的天然法音,令他們深深地感動。

 

有一天,坐在大經堂一樓,等待法王如意寶的大威德灌頂,我環顧這百看不厭,令人不可思議的五色花洋,忽然,明白了它的全部含義。

 

我想起了丹增活佛翻譯的《上師供》裏的一句話:

 

稀有信心花朵繽紛陳。

 

它就是稀有的信心。

 

 

 

謝謝   

 

電動高壓鍋的控制開關自動跳到了保溫檔,智妙沒有拔電插頭,就出門了。

 

智妙暫住壇城賓館,繞的是一條近路,從男眾區邊緣的一條石階下到大路上。

 

中午的陽光有些晃眼,朵朵小小的白雲正在蔚藍的天空邊際聚集,在大鵬山上排演不同的佇列。智妙正下臺階,有一個喇嘛拾階而上,他手裏拿了一個小小的舊高壓鍋,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這條石階上,沒有任何其他人。

 

喇嘛可能四十來歲,飽經風霜。身上的袈裟已經褪色,雖不修邊幅,卻精神爍爍,看上去令人信賴。不像一位講經說法者,像一位住山實修者。

 

這個給你。喇嘛滿懷期望把他的舊高壓鍋遞給智妙。

 

這樣的事聞所未聞。學院男女眾紀律嚴明,修行人一般都不會正視異性,更不可能和陌生人說話。

 

智妙沒有停步,一邊說謝謝。一邊從喇嘛身邊走了過去。

 

喇嘛誒呀呀歎息。他的歎息聲是那麼痛惜!無可奈何。智妙沒有回頭,也沒有多想,一直下到大路上。

 

買完東西,智妙回到壇城賓館自己的房中。她打開電動高壓鍋,她的菜飯從上到下已經焦黃了。

 

她慢慢地嚼著蹦脆的焦飯,喇嘛拿著高壓鍋的身影重現在在那條石階上,在刺眼的夏日的陽光下。

 

喇嘛看到她的飯焦了。在上午,她尚未下山之際,已經用他的高壓鍋煮了一鍋面。不僅是那一天,之前,之後,智妙的行住坐臥、起心動念一直在他的面前。但是,只有那一天,他煮了一鍋面。在她走下石階時,他拾階而上,出現在她的面前,希望她能夠接下他的高壓鍋。

 

智妙只嚼了幾口就不吃了,她的房間裏沒有其他吃的東西,她也不願再煮飯。不過她一點也不餓。

 

在喇嘛的所見中,前世的父母、子女、配偶、兄姐、弟妹、鄰居、道友一一呈現。他們的痛苦、歡樂、夢想和期望,他們對他的情感、關懷,對他的思念和為他留下的淚水,那樣楚楚可憐,佔據他們的心,如同佔據整個虛空。就像昨天,在他面前。

 

那麼清晰!他多麼想幫助他們!讓他們轉悲為喜,破涕為笑,願他們歡喜,欣慰,滿足。永遠不再經歷生離死別的痛苦!不再經歷歲月遷變,生世更迭。

 

他多麼希望,他們也能認出他,他能夠握住他們的一隻手,與他們面對面坐著說話。表達他的感恩,這個感恩的心生生世世都無法改變。他的小木屋裏什麼都沒有,但是,他可以為他們煮一鍋面……

 

對他們的愚行,他唯一只有包容;對他們的崇高,他景仰歎息。如果他能看到很遠,很遠很遠,每一世都如同昨天,如在眼前,直到所有的眾生,都無不成為他的父母、子女、配偶、兄姐、弟妹、鄰居,道友、師長……

 

他為他們心碎,願意付出一切,沒有任何條件。

 

他前世的親友已經改頭換面,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再也不記得曾經為他付出的心酸、思念和絕望,他們一生中牽掛的人,他們已經完全忘記。當他終於走到他們面前,端著他的舊高壓鍋,他被留在他們身後,在中午,中午碧藍的虛空下,陽光在石階上留下了他們的身影。

 

他們只說了兩個字:謝謝。

 

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為了一個人

 

圓剛身後坐一位老常住,每一句話都是話中有話。那天,至尊索達吉上師仁波切還沒到經堂,圓剛和他聊,他沉思,慢慢地說: 

 

 上師做任何事都不是無緣無故的,只是我們不知道。

 

上師出門,回來,說什麼,開玩笑,從哪里走過,都不是無緣無故的,都是為了利益我們,有的時候,上師的一項重大的決定只是為了一個人,為了一個人。

 

圓剛點頭、無言、內心凝重。和其他道友一樣,他讚歎上師仁波切,畏懼恭敬上師仁波切,但是,每逢身邊的道友表達他們對上師的信心,他都暗暗吃驚:

 

為什麼他沒有?!

 

沒有人能夠瞭解這一點:他麻木不仁,沒有感情。他慚愧,這種慚愧的感受也非常淡漠。為此,他甚至不願祈禱上師。

 

當經堂裏笑聲響起,他忽然從某個空間出定:不知發生了什麼?

 

當有人熱淚盈眶,他發現自己是個怪物。

 

上師到時,所有的人都急忙從座位上站起,圓剛也是驚惶的一個。上師仁波切有時面含笑意,有時嚴肅,不看任何人,跨進了經堂的門。

 

上師的那雙鞋,一度和他親密的一位道友曾經把它們放在頭頂頂禮,那位出家人走了,賣了他的房。留下他,一個想都不會想到把上師的鞋放在頭頂的人,每天機械地去經堂,坐在講考班的行列,在上師觸目可及的地方。

 

念誦聲響起。圓剛轉著轉經輪,不看上師。他不希望引起上師的注意。非常罕見的,他忽然抬起頭來。每一次,他都會與上師的目光相遇。上師的頭略仰,在高高的法座上,轉著轉經輪,斜視著他。令他一驚。如果他還要看一會,會看到上師持續地面無表情地斜視著他。

 

他低頭,轉轉經輪。他的胃忽然開始作痛,不能再思維上師的表情。他的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的胃上,他的腰彎了下去。經堂裏的念誦只剩下嗡嗡的回聲。

 

忽然,圓剛想了起來,應該利用病痛修行。他思維他的胃的每一痙攣,是由種種因緣聚合後的顯現,除了這些因緣聚合後的無中生有的忽然地產生,並沒有一個真實的胃痛存在,他盡力安住,安住在顯現的無實上,他可以看見他的胃痛,隨著因緣的變化而強烈或減輕……有的只是因緣條件的聚合……

 

上師仁波切咳嗽了兩聲,開始講課。一陣更為劇烈的痙攣忽然令他沉浸在疼痛本身中。他忘記了所有,不斷持頌他的本尊心咒,盡力觀想本尊的面容。

 

一會,疼痛減輕,圓剛開始修自他相換。他觀想這個世界上,所有正在承受他所感受的痛苦的人,他們的痛苦都化作黑煙,吸入他的胃中,他的胃的每一陣疼痛,都令他欣慰,因為他感受到的痛苦,使得這個世界上,所有正在承受這樣的痛苦的人,他們的痛苦正在減輕,消退……

 

他只能聽到上師的聲音,不知道上師在說什麼。他一直摁著自己的胃,彎腰撐著。他沒看到,上師仁波切頻頻看他。他的觀想斷斷續續,在疼痛難忍之際,他已經不能自他相換,只能念咒,觀想本尊,在更為劇烈的疼痛降臨時,他放棄了本尊,憶念上師的面容。

 

此時,上師已是唯一。

 

上師仁波切聲音依舊。幽默、流暢、滔滔不絕。圓剛深信,上師正在經受他的每一滴痛苦的感受。他猶豫,觀想上師是否會影響上師講法?但他堅決地否定了。他沒有抬頭,他的腰越彎越低,在快要下課的最後一段時光中,他的心臟病發作,已無法支撐……

 

忽然,大經堂陷入沉寂。那堂課結束了,他什麼也沒聽到。上師會休息一會兒,開始第二堂課。圓剛望向經堂大門,他想從坐著的僧眾的行列中穿過,走出經堂。似乎,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現在,上師仁波切的聲音格外低沉:我們大家一起,先念回向,念《普賢行願品》。

 

弟子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上師要求經堂裏和在家聽課的四眾弟子提前回向,在課程進行了一半的時候!

 

圓剛恍然抬起頭,上師仁波切直視著他,他和上師之間的所有人都消失了,如同上師就在他眼前。上師是為了他!在他與上師相視的刹那,疼痛已然消失。這一刻,不需要語言,在心心相印之時,師徒之間,已經交付了永久的誓言。它會貫穿他的未來世,已足夠他的此生。

 

他受到了催促,立刻起身,彎腰穿過坐著的僧眾的行列……

 

黑暗中,他急促地沿著小路向山上攀爬,。他知道,上師的視線一直伴隨著他,他不想中斷第二節課的傳承。

 

他沖進家門,奔向收音機。上師一直等待著,在他打開收音的那一刻,上師的聲音響起:

 

現在我們上第二節課……

 

他倚靠在牆上,無力地傾聽——他的木屋的門對黑暗敞著。

 

他的心,與他的身體的姿勢,暴露在上師仁波切嚴肅、無聲的視線下。他的心,依然空空如也:沒有激動,沒有熱淚。

 

但是他知道,確定無疑地知道:上師和他在一起。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後,無論他祈禱,還是漠然無記,上師和他從未分離……

 

 

 

智慧天女

 

我經常想到的一件事,就是和益西拉姆(智慧天女)的不可思議的相逢,我無數次想:那是偶然的嗎?

 

多年前,我從成都到馬爾康,因前方公路塌方,等了一張去阿壩的車票,準備從阿壩繞道色達。

 

車開了兩個小時,中途,被一個藏覺姆攔下。她搖搖晃晃,走到與我隔了一條過道的空位坐下。整個車廂,只有這個位置空著,等著她。

 

得知我去學院,她告訴,去年五月,她和三個出家人從觀音橋磕長頭到拉薩,每天磕十公里,歷時九個月。

 

她自然,大方,聲音不高,音聲柔美,發自她溫煦寬厚的胸懷。

 

她們四人沿著川藏公路,經過甘孜、石渠,進入西藏。卡車卷起長長的塵土和嗆人的黑煙,有時,她們磕到晚上十二點,有時到淩晨二點。一位師父發心推車,帳篷、鋼爐和糌粑都放在那輛小車上。沿途,常有人供養她們食物,表示對她們的崇敬。途中,她們還遇到五明佛學院的丹增活佛的車,活佛下車來,供養了她們五百元,送給益西拉姆一張名片。

 

前方堵車,車上的人都下來休息。路邊,是一望無際的綠色牧場,遠遠地,遍滿黑色點點的犛牛,有三頂牧人的帳篷,幾條狗在犛牛間追逐。益西拉姆一手伸到背後,溫和地拍了一下我的背:

 

你為什麼不出家呢?

 

會的,我笑著說:會的。

 

什麼時候?她說:出家好,好耍得很。

 

在遼闊的夏日高原上,她雖然身穿冬天的僧衣,可她是那麼無拘無束,鬆弛,自在。

 

她告訴我,她磕頭到拉薩,遇到一個漢僧,三十來歲,穿一件百衲衣,鬍子垂到胸前。他專注地看她,說:好像在哪里見過你?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她說。

 

不對,他笑:是在哪里見過你。

 

她也笑:是不是我前世見過你?

 

你好聰明。

 

他們相視大笑,笑了又笑,忘了身邊遊人如織。

 

她和師父面對面坐了三天。師父在五臺山閉關二十年,他要求她在五臺山閉關十年,授記她將是比丘尼的師父。

 

我沒有聽師父的話,她喃喃:我現在非常後悔。看到你也我覺得特別親切,也許我們倆前世有緣分,你說呢?

 

長途汽車中午到阿壩,我們在一起吃了一頓簡便的午飯。高原溫差巨大,她脫了厚僧衣,袒露右臂,披單搭到左肩,看上去健康、勻稱、獨立,令人仰慕。席間,她兀然離去,我去她離開的後門口張望,見到一副不真實的圖畫。

 

後門外的小路上,她和一位二三十歲的喇嘛正在說話,喇嘛打一頂紅傘,看上去不同尋常,他膚色白皙,莊嚴美好,安詳而沉靜。在炫目刺亮的正午的陽光下,他們的笑容絢爛美麗,宛如天人。

 

益西拉姆帶我去附近一座著名的寺廟,等在阿壩縣的柏油大路邊,兩輛三輪相繼而來,她牽起我的一隻手,笑盈盈回頭望了我一眼,與我上了前面的那輛三輪。她的笑容那麼美好,令我深深感動。

 

從寺院回來,我們進了一家茶館,要了一壺茶。我們用極小的碗碟喝著滾燙的大茶,她勸我第二年五月和她一起從觀音橋磕頭到拉薩。她說,她會武功,幾個人她完全能夠對付,沿途不用害怕。如果你不能磕頭,她說:幫我推車也可以。

 

她從口袋掏出幾百元,小聲問:你身邊的錢夠不夠?我有。她想給我錢,她的這一舉動讓我吃驚和感動,我連忙謝絕。世事無常,我不敢承諾,說,如果她準備加入她的拉薩之行,明年五月,我將會趕到馬爾康,和她相會。

 

益西拉姆搶著付了茶錢,我們手牽手走在大路上。一輛自行車從我們身邊飛騎而過,車上的喇嘛說她什麼,她立即反擊。

 

喇嘛說什麼?我有點猜出來。

 

說我們。她說。一定是說我們兩個女眾手牽手吧。

 

暮色降臨,分別的時刻已近。我拿出相機,給她照了幾張照片,益西拉姆擔心不能得到這些照片,拉著我到處找照相館。

 

我想和你一起照一張相,她說:我可以在這裏取到。但是,我們沒有找到照相館。

 

她赤腳穿一雙皮鞋,腳痛得一瘸一瘸,我堅持把她拉到一家鞋店,供養她一雙鞋。剛出鞋店,她飛快地奔過大街,一轉眼,她又穿過大街,回到我身邊,她手上那雙舊鞋不見了。

 

我把鞋給了一個人。她解釋道。

 

我們在阿壩的大街上流連。

 

一想到馬上就要和你分開,她對我說:不知道今生還能不能見面,我的心都痛。你說,你們還會見面嗎?

 

我不知道這一天發生了什麼,如此迅速,不可思議,我對她那麼眷戀,可她的話還是令我吃驚。

 

我們在一家小飯館坐下,希望還能擁有一段面對面的時光。

 

益西拉姆慢慢吃著面,說:你和我一起磕頭到拉薩吧,然後,我們一起去印度,你就在印度出家。

 

我不置可否。她沉吟:你真的有出家的緣分!

 

什麼時候?

 

益西拉姆說了一個時間,和學院空行母授記我出家的時間相同。

 

她似乎非常悲傷,低目,很長時間,她慢慢地對我說:

 

如果你想我,你就到拉薩,到了拉薩,你就能見到我。

 

你在拉薩有聯繫地址嗎?我有些驚訝地問。

 

她欲言又止,沒有說話。

 

她在路邊招手,一輛三輪車疾馳而來,她上了三輪,她的臉在暮色中白皙而迷蒙。她右手手心向上,向我致意。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種問候的方式,那麼優雅、高貴,令我砰然心動。三輪車載著她消失在漸深的暮色中。

 

我到了學院,立刻就出家了。益西拉姆曾經給我家中打過一個電話,我打回去時,是一個出家男眾的聲音。他聽到我的名字,非常歡喜,似乎他對我熟悉已久。

 

 我是益西拉姆的師父,他說,你等一會。她馬上過來。

 

我眼前浮現那位在五臺山閉關二十年的穿百衲衣的出家人,懷疑我是否聽錯了。

 

益西拉姆接過電話,我告訴她我已經出家,她沒有絲毫驚奇。我說我不能和她磕長頭到拉薩了,我將留在學院學習。

 

她一時無聲。後來,她說話時,聲音很輕,非常失望。

 

我忘記了她說什麼,後來,我再也沒有找到她師父的那個電話號碼。

 

也許,有人能夠告訴我,為什麼我們會相逢?我橫穿整個國土,改變行程,在前往阿壩的途中,益西拉姆兩手空空,站在一望無際的公路上,向我坐的那輛車招手。

 

益西拉姆不住在拉薩,為什麼她說,只要想她,我就可以去拉薩,到了拉薩,我就能見到她?

 

她溫厚,寬和,如無所不包的天空,我多麼希望和她一起,沐浴在她無所不在的溫暖和慈愛的光輝裏。她光芒四射,莊嚴動人。她的面容和菩薩的雕像如此相象,可她是那麼真實,和她在一起時,我感到自由,生命充滿活力,仿佛大地與我同在,沒有懷疑。

 

也許,有一天,奇跡會再一次降臨。我們會穿過大地和人群,穿過無數世,再度相逢。她會牽上我的一隻手,笑吟吟回頭望我,和我一起坐上三輪。藏民到拉薩是為了朝覺臥佛,也許她就是覺臥佛,看見覺臥佛,我就看見了她。或者,她是觀世音菩薩,見到了布達拉宮,我就見到了她。

 

一位活佛看了我和圓空的合影,沉吟:

 

 她是你前世的上師。

 

 

 

新生

 

作者:堪忍師

 

出家幾年後,我偷偷打聽各個佛學院的情況,覺得都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每天,念完早晚課後,我默默的祈禱佛菩薩加持,願我早日遇到一位善知識。這期間,因為對佛法道路上的迷惑,我經常偷偷地哭,有時被師父發現了,問:

 

 你又哭了?

 

我默不做聲。也不敢告訴師父我為什麼哭。因為師父常說,你們誰要是離開寺院就不要再回到這個寺院了!

 

幾個月後,我的寮房裏來了一位師父掛單,她叫行願。二十歲多一點,看上去不像女眾,穿著黃色大褂,性格開朗活潑。

 

她說,她在五明佛學院住了兩個月,剛回來,準備在這裏住兩個月,化一點錢,再去五明佛學院買個房子,長期住在那裏修行。那裏的法王如意寶是文殊菩薩的化身,剛剛出生時把胎衣像法衣一樣,往肩上一披,念了七遍文殊心咒。又說,那裏有三百位大菩薩,所有的出家師父和居士都不講究吃穿,特別講修行。那裏也特別苦,很長時間才能買到一點點菜,很少能買到水果。要自己買房子,吃住自己管,每月只有八十元生活費。六年或十二年就可以畢業。

 

聽了她的的話,我似乎找到了我要去的地方。但我並沒有和她講話,只是把她的話記在心裏,心裏胡思亂想著:是不是我平時祈禱佛菩薩,願我早日遇到善知識,現在佛菩薩派世外高人來接我來了?我決定和她同去五明佛學院,但同房的聖願師和旁邊的居士都不同意。

 

我想:這樣迷迷糊糊的活著,不知怎樣修行,不但報答不了父母的養育之恩,也不能在身邊孝敬他們,這樣活著更痛苦。人終有一死,如果她是騙子,我就選擇死來保護自己,就當我沒學佛出了意外死了。

 

我讓同房的師父和居士一定要給我保密,她們雖不答應我去,但還是幫我保密了,並且同房的師父給了我五十元。

 

我覺得兩個月時間太漫長,怕此事被別人知道,如果傳出去,我肯定是去不成的。就和行願師父說,能不能早一點走呢?她答應了過五六天后回學院。我每天提心吊膽怕此事被別人知道,等待著這一天快點到來,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我帶著父母剛給的三百元錢,隨身穿了兩套能夠換洗的衣服,帶了一床褥子和聖願師給的一斤棉花做的大氅,早上做好早飯後和師父打了一個妄語,說到姑姑家做褥子,就走了。

 

去車站的路上,我特別怕被熟人碰到,心裏默默祈禱佛菩薩不要被人發現。上了車,這個心才放下來一點。在火車上,我心裏又開始幻想行願師父說的五明學院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感覺就是一個他方世界的清淨刹土,但眼前的這位師父說的是真還是假呢?如果是真的,我就可以在那裏實現自己的理想,如果她是騙我的,我只帶了去的路費,再者,我也找不到回來的路。也許,只有選擇死來保護自己了。父母知道我離開寺院,不知去向那裏,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父母啊,就當我有了意外已經不再這個世界上吧!不然,我沒有實現自己的理想,比死亡的痛苦還難過!等你們老死時,我若想你們上哪里去尋找呢?只有通過修行成就了才能尋找到你們,可以救護你們。師父啊,對不起,您雖然如父母一樣對我好,但我希求的不是這些。

 

在坐車的路上聽行願師父說她的出家前的一些事情,她小時就得了一種病,父母為她四處求醫不見好轉,長大後看父母為她操心,覺得很難過,自殺了兩次都被父母發現了,後來想到遠一點的地方跳火車,腿摔斷了,被父母找到,父母又為她醫腿。後來父親做了一個夢,夢中到了一個地方遇到一個人讓他女兒念佛,不要殺生。第二天,他父親碰到的和他夢中一模一樣,回來後就讓她念佛。父親也為她發願不殺生。大約念佛半月時間,她的病完全好了,並且她也能給別人看病。附近的人知道了,找她看病,她也會知道當天會有哪些人找她看病,她一看就好,但她自己特別痛苦。這樣持續了半個月,那種境界再也沒有了。她就發願念佛,不接觸其他人了。

 

她有時念佛,有時研讀《楞嚴經》。晚上困了,開始是用針刺自己的腿不讓自己睡覺,當針不起作用時,就用粗的織針刺自己的腿。在家這樣學了兩年左右就想出家。走了好多寺院,師父都不收她。最後,西安一個老師父給她剃度了。

 

路上有很多人和她講話,她滔滔不絕,我默不作聲。有時我想,她是不是佛菩薩的化現?聽她讚歎自己,又覺得成就者不會讚歎自己吧?同時,自己也一直在打妄想:三年能否修成就回來救度父母?觀察自相續的煩惱,三年可能沒希望。那就六年?六年恐怕也不行。就十二年吧,十二年也不一定能成就!啥時成就再說吧。

 

路上坐了六七天的車,居士給她的大蘋果我們沒吃,準備到學院供養上師。因我除了路費沒有任何可以供養的。

 

到了學院,住在一個師父家,高山反應睡了三天。

 

第四天拿著一條哈達和居士給的幾斤蘋果去見索達吉上師,我想,上師可能很少見到這麼大的蘋果。我對上師講我是剛來的,之後,我就等著上師告訴我如何修行。上師只說了一句好,再沒說什麼。我以為自己還不是修行的根基,頂禮後就退出門外。

 

每天上午八點,在漢經堂聽索達吉上師傳法。十點,坐在大經堂水泥地上,聽法王如意寶講法。法王如意寶講法的聲音雖然要震響整個世界,想喚醒所有的眾生,但剛出家不久的我業障特別重,每天早上凍得半死,困得要命。太陽出來又曬得半死,每天掙扎著聽上師傳法的聲音,根本沒心力思維在講什麼。但心裏還是充滿希望,因為已經找到了佛陀。但我每天滿腦子都是疑惑,為什麼要聞思?越聞思不是分別念越多嗎?佛陀為什麼會生病?他們不是遠離了一切煩惱嗎?後來才聽說法王如意寶的心臟病是代受了藏地四十萬人的心臟病。通過一階段的聞思才覺得聞思能斷除不如法的心,是遣除分別念的。

 

兩個月後,我給父親寫了一封信,問他要買房子的錢:一千五百元,打算一部分用來買房子,一部分用來供養上師。父親看到信後,怕我被人騙了。不放心把錢直接寄過來,就拿著信上的地址找來。本來要帶三千元,但小弟讓多帶一些,結果把家裏唯有的四千多元都帶上了。

 

到了成都,父親買完車票後,餘下的錢全部被小偷偷走了。父親當時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樣的感覺。因為我已出家,對這些到能看得開,但我知道父親的心情。母親要知道此事,心情又會怎樣?一想到他們的心情,我也有些承受不了,但默默念佛,壓制著自己,怕父親看出來。說,反正錢是給我的,就算是我丟的。

 

父親說,錢丟了,也許是讓你回去吧。又說,村裏的人聽說你走了,他們都不學佛了,看到學佛的人太苦了。

 

聽了這話我不知如何選擇,就說我聽上師的。當天我帶父親去見索達吉上師。父親對上師說了村裏人因我走不想學佛的事,也講了丟錢的事,希望能帶我回去,讓我回到家鄉的寺院。

 

上師問:你們家鄉有傳講佛法麼?

 

父親說沒有,接著說:我也想讓她在這裏學,但錢都丟了,人也沒回去,她母親可能受不了,

 

上師說:任何事情不可能都一帆風順。

 

這時我在旁邊接了一句說:。上師看了我一眼。

 

父親說,那三年以後可以讓她回去吧?

 

上師說:可以。

 

父親見完上師當天就要離開。我說,如果您現在走,就是和我來吵架的。父親勉強又住了兩天,想母親及弟弟就著急回去了。回去時,只讓我給他借了路費錢,我多給借了一點路上買吃的錢,但父親說什麼也沒拿。

 

我每想到此事,淚會在眼裏含著,覺得那時比較笨。我不敢送父親也不敢回頭,想著佛陀出家時的情景,壓制內心,裝著無所謂的樣子。父親回去後,又給我郵來了我需要的錢的數目,我就在學院買了房子。

 

幾個月後,行願師覺得只聞思不修行太浪費時間,不如修行,就發願打佛七,每天除了上課外,不吃不喝不睡坐在床上打坐。我學她坐在那裏,大半天就受不了了。第六天時因有勞動,她也就再沒打坐了。

 

過了不到一年,她又想去印度。我沒想去,她一個人走了。又過了半年,她又回來了。說沒去印度,到了拉薩後,因為沒有通行證,所以沒讓過境。她每天在街上和小乞丐們在一起過了一段時間。

 

這樣在學院又住了一年,她對聞思的意樂不強,喜歡修行,加上她的病經常會犯,父母在家給她蓋了一個小閉關房,讓她回去修行,這樣她就又回家鄉了。 

 

過了三年左右,聽說她在家鄉閉關止語,不接觸居士,但精神上好像出了一點差錯。我一直擔心她不知怎樣了?也聯繫不到她。只希望上師三寶加持她在修行上能夠順利,遣除違緣,早日成就。

 

我依然留在學院,每天不間斷聽上師講法。最初聽法是記一些對治煩惱的教言,後來發現自己的信心不穩固,就同時也抓理論上的研究,過了五年時間,對佛法的信心才稍好一些。當時心想,如果漢地也有這樣佛陀在傳法多好啊,對佛法就不會那麼迷惑,不會那麼遙遠,可只有一個上師恐怕也不行,許多人都有各自的家庭事業,讓他們放下一切全部都到一個地方去聽法,肯定是做不到的,每個地方都有一個佛陀在傳法就好了。

 

法王如意寶圓寂後,我經常觀察上師的身教。上師雖然非常隨和,又不舍威嚴;對弟子們的錯誤,能夠讓你改正,又不會讓你接受不了,顯現上,又好像不知道你有過失;雖對任何事不執著,又不放棄正當的管理;雖是上師,但從不以高高在上的態度讓弟子發心做事,而是那麼謙卑;為了利益眾生要隨順一些管理的人,既能安忍他們的欺辱,又能讓他們逐漸趨入善法;上師做事時,有時顯現會有很多違緣,但在違緣前以智慧面對,讓你對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無有怯弱之心;有時顯現任運自在,讓你特別嚮往…..這時才真正感覺上師除了和佛陀名字不一樣,其他沒有任何不是一樣的。

 

我時常慶倖自己遇到了這樣殊勝的上師,雖然自相續還很低劣,有許多煩惱,但對佛法上的迷惑沒有了,覺得自己沒白轉生一回人。有時想把父母接到這裏,一直到老死,包括自己,但不知有沒有這樣的福報。默默地祈禱上師:願我生生世世能做令上師最歡喜的殊勝弟子,無論上師到哪個刹土!像上師一樣利益眾生!

 

 

 

山神

 

那是03年,法王如意寶在世時最後一次耍壩子。那天是耍壩子的第一天。

 

一早,我和夥伴圓笙走出山門,從洛若鄉走到耍壩子的地方。遠遠地,藍色無煙的純淨天空下,白色的蘑菇帳篷點綴在漸漸隆起的綠色草坡上,一條神話一般的小路進入了草坡的深處。

 

我們步入了這條畫中的小道,一路無盡的驚喜。朵朵白蘑菇帳篷上,畫有八吉祥等種種彩繪的圖案。帳篷們華麗、巨大,彩門低垂,窗框半啟。偶爾,窺入其中,竟有一桌豪華的宴席。長桌上有無盡豐盛的酥油、乳酪、優酪乳、奶油和麥餅,麻花及各種紅色、黃色和黑色的飲料,還不算新鮮的熱氣騰騰的奶茶。喇嘛們都聚集在演出場地邊,留下青草露珠滴上一個個美麗、肅穆、空空的大帳篷。

 

法王如意寶的木屋前的綠草地上,插滿了一束束鮮豔的絹花,木門正對的演出場地上,三角彩旗迎風高展。法王如意寶、法王的妹妹阿麗美珠空行母和侄女門措空行母坐在大窗內。

 

我們在草地上,一邊吃著醇厚的優酪乳,一邊喜出望外,和法王一起,欣賞著藏族喇嘛和覺姆們一出又一出精彩的金剛歌和金剛舞。到了中午,演出結束後,眾多僧人和在家信士右繞法王如意寶的小屋,屋頂上空,遮擋太陽的雲朵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我和圓笙在一個上午和中午的狂喜之後,沿著紫卿河,從尼眾紮營地向學院壇城的方向向回走。

 

河岸邊,蘑菇帳篷漸去漸遠,我們漸漸步入了遠離人跡的自然之境。

 

紫卿河在我們身邊彎彎曲曲地流淌,野花遍野,在寬闊平坦的山谷之間。它們大約一尺高,一簇簇,開著淡紫色和淡粉紅色的小花。青草地上,還有紫色的喇叭花、一叢叢麥穗色的如同幹花一般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我們在這無盡搖曳的花之野走了許久。長長的天空,雲層急遽變化,灑下如風之雨,山谷的勁風無盡地吹拂,雨絲很快被吹散。

 

我倆由於無法表達的喜悅,已經噤聲無語。只是一味地,愕然地走著,陶醉於天地間。只有一個小時的路程,我們竟然走了幾個小時,如無形的風,已經純淨透明,已經成為我們所見的一切。

 

直到夕光薄薄地照耀到山谷中,我們這才來到了壇城背後的山腳下。

 

因為時間已晚,我們沒有繞到山腳下的小路旁,而是登山而上。

 

快到半山腰時,有一片略為平坦的山坡,我和圓笙同時看到前面的小道上匍匐著一條狗。

 

一條狗。圓笙師話音剛落,那狗站了起來。

 

它年輕,高大而強健,灰白色的毛髮富有光澤,一條粗粗長長的大尾巴垂曳於地。隨著它身姿的展露,我們暗暗心驚,一個同樣的念頭在心中產生:這不是一條狗,是一條狼!

 

學院的狗沒有一條不是垂頭喪氣,褪毛,仿佛得到某種傳染病。非常可憐的,低頭四處尋覓。它們不會離開人類的聚集地,獨自來到後山無有人跡的地方。

 

我倆沒有說話,步伐沒有放慢,手上轉了一天的轉經輪也沒有變速,心中默念的觀音心咒也沒有停止。除了第一刹那的驚異,我們沒有畏懼。也許,這和這條狼的慈眉善目,和它傳給我們的溫柔、仁厚的資訊有關;也許,即使是一頭人熊,我們也會朝它走去。我們已經歷了耍壩子第一天的每一個驚喜,已經麻木不仁,已不再瞭解其他的感受。這個世間,似乎沒有一件事物可以改變我們的喜悅,使它突然終結。

 

狼起身的目的是讓路,它退入一邊的荊棘林中。當我們從它隱身的那片叢林走過時,我側頭,尋找它的蹤跡。它覺察到了我此時的一絲猶疑——它離我只有兩米遠。為了不讓我擔憂,它把它的頭低下去,藏在了一簇荊棘下。

 

直到走遠,我和圓笙師才說話。我們異口同聲說這是條狼,一條好狼。它和我們在學院和洛若鄉見到的任何一條狗都不同。它強健,富有尊嚴,彬彬有禮,體恤人意,有一條不同尋常的大尾巴。在這十方空行護持的神山,能望見壇城的後山的山腰上,怎麼會出現狼呢?這樣一條高貴的,獨立於山麓的年輕之狼,出現在任何一處都不同尋常。

 

據說,這裏的禿鷹中有空行的幻變,它們每天在虛空跳具有象徵意義之舞蹈,而後,到屍陀林應供;一位成就者的傳記中,曾記述他用一根骨頭向一隻禿鷹扔去,結果擊傷了一位空行;

 

學院法會供齋期間,給僧眾發放會供品和錢時,一些非人會化成僧人,坐在僧眾的隊伍中。上師也曾調侃,一到發供品和錢時,僧人的數目會突然增多;

 

值逢吉祥日,商店門口,會出現模樣奇特的乞丐;

 

我們身邊走過的任何一個人:拄著拐杖、抱著小孩、一條狗、屋頂上的一隻烏鴉,都可能是應化。在我們剛買完東西時,向我們伸出一隻手的老覺姆,可能是空行、護法,它們以我們能親近的模樣,出現在我們身邊。

 

他們對我們無所不知,和我們密切地生活在一起。

 

 

 

如石師    

 

初見如石師,我心一驚。

 

那是在扶病醫院的門診部,當時,扶貧醫院還未分男眾部和女眾部。中午,是女眾看病的時間,一屋生病的覺姆圍繞著一位漢僧女醫生。那年,我在醫院發心,有電話找如石師,我擠到屋裏叫她,她抬頭看我,她的目光,令我一驚。

 

很少見到這樣的目光,凝聚著物質的強力,直接射入對方的眼中,無有任何回避,猶疑,長時間地,伴隨著極端嚴肅,有些震驚的面容,無有任何應景的微笑。

 

似乎是,我令她吃了一驚。

 

她的目光深深地印入我的心中。我的一位友人也有這樣的目光,他的每一張照片上的目光都嚴肅得近乎恐怖,仿佛他目睹了世界的真相。

 

如石師精通中西醫,曾經治癒多起藏族喇嘛和覺姆的結核病。她永遠被眾多病人環繞,永遠無有笑容。以權威的,咄咄逼人的無言的目光,震懾了她身邊的人。

 

到了年底,她已在五明行醫兩年。她堅決要求退出扶病醫院的醫生隊伍。院長找不到接替的醫生,向上師訴苦。有一天,至尊索達吉上師仁波切在經堂上斟詞酌句地說:

 

醫生的發心是非常不容易的,沒有白天黑夜。晚上九點回家,病人在門口等著;半夜十二點,還要被病人叫出去。我們有的醫生,在發心兩年以後,想要休息,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學院的病人那麼多,醫生又那麼少,我們的修行雖然重要,但是,有一顆能放下自己完全利益他人的心才是最寶貴的。我們有的醫生,非常受病人的歡迎,如果不能每天上班,能不能安排一周兩次,每次兩個小時?為病人看一下病,開一下藥方?

 

如石師拒絕了,拒絕得徹底。

 

索達吉上師開講五部大論,受過高等教育的如石師進入了上師仁波切的講考班,上師提升她為輔導員。我聽了她一次輔導,她對法義的理解非常深入,但她的語速很快,輔導結束後立刻準備離開。有一位道友向她提出疑問,她的辯駁如同她的目光咄咄逼人。在所有道友離開之前,她先行離去,不願呆一分鐘。

 

一天,下課時,至尊上師仁波切一個一個巡視著講考班的弟子,非常嚴肅。

 

 如石。上師緩緩地說:你說一下,發菩提心利益眾生重要還是自己成就重要?

 

我立刻意識到上師是針對她問的。

 

自己成就更重要。如石師一語驚人。

 

我大驚失色,屏息噤聲,用力傾聽她和上師相反的話語。

 

如果不成就,我們根本不可能真正利益他人。所以,首先要自己成就,而後才能談得上發菩提心,否則,只是一紙空談。

 

上師一時無語,沉吟許久。講考班的道友都把頭低了下去,沒有人敢抬頭看上師。

 

終於,如石師不顧上師的反對,堅持退出了講考班,辭退了輔導員法師的職務,閉關修行了。

 

幾年來,已經很少還有人記得如石師。

 

一天,班上有兩位道友心臟病發作,有人去如石師家叫門。我驚訝地見到她從閉關房走出,走進了小經堂。

 

她依然威嚴、鎮定、雙目炯炯,面無笑容。她為病人搭脈,一會兒,病人的喘息平息了。

 

我剛才把我修法的功德回向給她了,看到沒有,她立刻好了。她轉過臉,對我們說。

 

我默然無語。

 

在她到來之前,我們一直為這兩位病人念咒,修自他相換並回向,可病人的病情沒有緩和。為什麼她就能呢?

 

作為凡夫,我們是否有這樣的自他相換的能力呢?除非,她是菩薩。上師仁波切多次說過,聖者才有真實自他相換的能力。現相並不能說明問題,有很多其他的因緣。但是,顯然,她對自己深信不疑。

 

又過了兩年,有一段時間,小偷猖獗,挨家挨戶撬僧人的門。漢僧組織起來,晚上埋伏在各個高地。

 

一天晚上,我潛伏在正在建築中的小經堂的三樓。淩晨,我見到樓下一戶人家突然亮燈,有一個人走到院子裏。我忽然認出了那是如石師的房子。借著門內射出的燈光,我認出了她熟悉的身影。我立刻看表,淩晨五點。那麼多年了,她一定嚴格遵守著作息制度。

 

在這萬籟俱靜的深秋的淩晨,我感到哀傷。哀傷是如此深重,就像這無比清醒而肅穆的喇榮溝。我目睹了它一個晚上,一個個小屋寂滅於黑暗中,又一個個點亮。她的小屋是較早明亮的一個。

 

她從五部大論伊始就退出了聞思,現在,五部大論的傳講已將結束。五六年的時間中,她一直精進地修法!

 

一個人,以強大的心力,長年督促自己,每天堅持幾座修法,完成巨大數量的本尊心咒。雖然她放棄了聞思,但她閉關專修,我本來應該隨喜。

 

我似乎沒有理由悲愴。

 

新經堂建成後的一天,下課後,上師仁波切正在接待弟子和信眾。有一個人走進經堂,沒有摘帽,靠著一個大柱坐下。

 

經堂裏余留的僧人注意到了她,非常驚訝,竊竊私語。她穿了一條紅色厚棉褲,一件紅色小花圖案的厚棉襖,頭髮有一寸長。她眼大無光,目視前方,略微斜向一邊、向下,似乎在沉思。

 

索達吉上師仁波切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又回轉頭去。

 

一位管家認出了她就是如石師,上去勸她離開經堂。

 

我要見上師,她呆呆地說:有十幾個人要殺我。

 

她被幾個人勸阻著,兩邊挾持,送回了家。

 

那年冬天,冬天最嚴酷的日子裏,所有的河流在流到一半的時候,以一種流淌的姿態凝固了。喇榮溝停電了,回到了日出日暮自然無聲的原始狀態中。

 

這樣的長夜,哈氣成冰,伸手不見五指。有一個人,出了她的小屋,沒有關上她身後的門。

 

她赤了一雙腳,不知她有沒有赤身裸體,就那樣飄出了她門前那條小道。她仿佛有一雙眼,能夠看清崎嶇的山道,山道上的每一個石階。她從一個又一個小木屋前飄然而過,她的一雙光腳踩在堅冰、水泥石階和凍土上。

 

所有的狗都屏住了氣息。沒有人能夠穿透這重重黑暗,看見她穿行在喇榮溝間。

 

只有上師們能夠看到,護法和非人能夠看到,小屋中任何一個小小的轉身,夢中的驚愕和幻化都在他們眼中。

 

她的屋內,鋼爐裏燃燒的牛糞已經一點一點熄滅,最後一絲可貴的熱氣已經飄散。

 

她被悄悄地送下山,送回到她的故鄉。她的腳板要接受截肢手術,它們已經全部壞死。

 

沒有人再聽到她的消息。

 

沒有人議論她。 

 

後來的人不認識她,不知道她的名字;以前的老常住已經遺忘了她。

 

 

 

死在喇榮

 

住在南面朝陽的山坡上,中午,我常常站在門邊,眺望喇榮溝。我的目光,總是立刻落在大路邊念破哇的紅色袈裟群上。那裏密密麻麻坐滿了僧人,頭上打著紅傘。

 

有時候,正超度時,忽然雷聲大作,暴雨傾盆。轉瞬間,雲開日出,我聽到隔壁的叫聲,跑到院中,向空中望去,一條雲龍赫然橫亙於西天。剛回屋,又聽到叫聲,再出屋,見西天五彩祥雲。原來,亡者是一位空行母。

 

不久,念破瓦的紅色袈裟的隊伍更為壯觀,三位藏族覺姆的管家相繼英年早逝。據說,她們都只有三四十歲,擔任管家一二十年。她們每天忙於管理事務,因門措上師示現病疾,她們過於悲傷,每夜懺悔禮拜,積勞成疾,竟然辭世而去。她們的遺體保留了七天,都出現縮小等成就之相。學院許多喇嘛為她們送行。

 

死在喇榮,是喇榮人之夢。

 

我初到喇榮時,想一人租一間壇城賓館的屋子。接待我的師父聽了,不吭氣,提著我的旅行袋把我帶到公房。我因心慌氣悶,無力舉步,只得在公房住下。

 

公房住了三位師父,是通鋪。白天,她們卷起腳後的墊被,在床板上切菜。床後有一人轉身的空地,泥地上,放了她們的煤油爐、鍋碗瓢盆。除了呆在床上,她們沒有其他空間。

 

晚上,電壓低,在極為昏暗的黃燈泡下,她們看書,插著耳機聽錄音,做筆記。她們有的晚上十二點一點睡,有的早上三點起。只要燈一關,老鼠就跳出來,在我們的腰上、臉上竄來竄去,翻鍋搗碗,發出巨響。

 

她們不和我說話,互相也不聊天。每天做同樣的事:聽課,發心,回到公房,在床板上切菜,在煤油爐上做飯,在極度昏暗的光線下辨認著法本上的字,吃爛糊一團、難以分辨、只有一點點溫熱的剩飯菜。

 

公房的木板牆上糊著紙,呼呼透風;透過公房和公房之間的牆板縫隙,可以望見隔壁的師父做飯,聽到她們說話。

 

我夜夜難眠,被這樣的環境駭呆了。

 

她們中的一個高個師父就是圓證。

 

一年後,我在南面山坡的一條小路上見到圓證。她判若兩人,熱情地把我領進她的新家——四根細柱撐起的一間十平方米的木板房,那木板釘得歪歪扭扭,間隙很寬。每天,陽光射進她的窗戶,她坐在小床上,在陽光下看書。床後,是一個小鋼爐,鍋碗瓢勺放在地下,木板房的下面是牛糞棚。我為她有一個自己的小屋欣喜若狂。

 

又過了兩年,我從那條小路走過,與圓證擦肩,沒有認出她。後來,我多次與她相遇,不知道她是誰。她也沒有顯現與我熟識的任何相狀。

 

只是,我暗暗心驚:她看上去尚年輕,一口牙卻掉了。她的臉浮腫,變形,走路極為緩慢,一步步挪著。

 

我看著她,在兩年中,每況愈下。一個行將毀滅的觸目驚心的形象!她存在的本身,就讓人痛楚、愕然,無法堪忍。

 

每個人都在她身上目睹了死神之影。

 

直到有一天,我看見這樣一個衰敗的、尚存留於世的、可憐的身體,艱難地搗弄著牛糞棚中的牛糞,在那四根細柱撐起的木板房下!

 

我想,圓證把這個房賣了嗎?

 

忽然,我驚覺:這個面目全非、矮了很多的人就是圓證!

 

後來的一天,這棟小房的牛糞棚下,一個新主人在修整牛糞棚。

 

在最後的日子裏,圓證賣掉了她的小屋,帶著這筆錢去了成都醫院。她用完了錢,沒有看好病。她已不能再回學院,她已經沒有住處。她回到父母家中,幾個月後在家中病逝。

 

夜深人靜之時,圓證生前的道友轉展反側,因震撼、惋惜而暗暗發願:病重之際,決不因無錢治病而賣房,寧可不治病,死也要死在喇榮!

 

可是,誰能夠了知,我們是否有這樣的福報?

 

一位居士在查出癌症晚期之際,賣掉了她的房產,拋棄了親友,來到夢魂縈繞的喇榮。她把錢全部供養了至尊索達吉堪布,了卻了她的心願。

 

她哭泣著,對她的恩師說:我臨終的那刻,唯一祈禱您。

 

那天,索達吉上師仁波切緩緩走進經堂,在課前唱誦之後,沉痛地對他的弟子們說:

 

 我聽了她的話,感到很悲傷。我沒有什麼能力,只有祈求僧眾,依靠僧眾的力量幫助她。

 

上師仁波切帶領僧眾為她念了一些佛菩薩的名號和心咒,安排了她的住處和照顧她的人。

 

幾個月後,在課前念誦之後,上師仁波切再一次沉吟,在法座上,一字一字地說:

 

 那位癌症晚期的居士,她說,她要走了。她在這裏,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人照顧。她不能忍受僧眾照顧、護理她。現在,讓我們為她念一個經。

 

這一次,上師帶領僧眾為她念的是為亡人超度的阿彌陀佛名號和全知麥彭仁波切的極樂願文

 

居士被送回她的城市。

 

每天中午,我依然站在門前,眺望喇榮溝底的大路邊——念破哇的地方。那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穿紅色袈裟的僧人們。他們頭上打著紅傘,陽光下,那一片紅色,喜氣洋洋,折射著令人暈眩的光芒。

 

 

 

芝麻開門

 

《極樂願文》:

 

願斷諸貪執,如鷲脫網羅,

 

瞬間便越過,向西方空中,

 

無量世界刹,詣至極樂國……

 

綠珠臨產前,一天晚上,有人敲門,說他是調查香煙廣告的知名度的。綠珠的丈夫說:我們家沒有人抽煙。說完,準備關門。調查人急了,說:等一會,給你們一個紀念品。說著,從包裏掏出一支筆。

 

綠珠的丈夫關上門,見到筆身刻了八個字:

 

觀音送子,望子成龍。

 

綠珠難產,生了六個小時,羊水破了,還沒有生下芝麻。芝麻的父親、外公外婆、爺爺奶奶,所有的人都在外面急成一團。醫生問他們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他們異口同聲說:保大人。

 

那年,綠珠三十歲。只有她一個人深信她和孩子不會有任何問題。六小時中,她一直仰視著虛空,大聲念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喉嚨已經喑啞。她只有一心,就是觀世音菩薩。她從來沒有和觀世音菩薩這麼接近。她聽到兩個護士在說:

 

她這人挺能挺的。

 

哎呀,天亮了,你看那雲,多美啊!

 

芝麻在這個時候降生了。

 

芝麻的父母是中學同學。他倆曾經對周易、相術和中醫著迷。芝麻的父親研究妻子的八字,為妻子羅列了一張長長的紙,其中說: 

 

孩子十歲時,母親出遠門。

 

芝麻出生前,綠珠辭去了化學實驗室的工作,跟一個按摩師傅學習腳部按摩。每天早上,她剛睜開眼,就有人找她。有時,她一天按摩十幾個小時。她的右手腕不明不白地凸出一個包。她和師傅被邀請到其他城市、鄉村,她從來不知道有那麼多可憐的一貧如洗的人!他們伸出又黑又髒的腳,她往他們腳上塗了很多按摩油。師傅看出來了,說了一句:你的按摩油塗得太多了。

 

師傅只要看一眼別人的腳,摁幾個位置,就能知道他們得的是什麼病。她五十多歲,有一套極為有效的摁腳竅訣,能夠不同程度地調治各種疑難病症,尤其是糖尿病。她邊給人摁腳,邊念佛,並勸人懺悔、念佛。她把她的秘訣悉數傳給綠珠。

 

綠珠名聲初震時,想把全世界的病都包了。她想帶很多很多徒弟,所有被疾病折磨的人都可以因她的手而解除痛苦。她下定決心要摁一輩子腳,她還想讓她未來的孩子摁腳。她準備將腳步穴位按摩的竅訣、原理及治療的病歷公佈於世。她終於找到了一種方法,可以利益所有的眾生。

 

有人開著林肯轎車來接綠珠。介紹綠珠的同學對汽車的主人說:您別開林肯去接綠珠,她那人對坐的是什麼車根本不在乎。

 

直到綠珠遇到兩位患者。

 

一位三十多歲,已是癌症晚期。他曾經家財萬貫,為了看病耗盡了千金。他極度虛弱,他妻子已經等待他死。綠珠勸他念觀世音菩薩,可是,他沒有任何心力。綠珠的治療和交談使他的睡眠一度改善,他和綠珠說了很多傷感的話,很快,他就離開了人世。

 

有一位友人找到綠珠,綠珠坐火車來到友人介紹的患者的城市。雖然摁腳之後,那位患者的腳腫明顯消退,但幾小時後又重新浮腫。病人經歷了希望和希望破滅的反復,在十幾天以後痛苦地死去。綠珠在回家的火車上,讀著索達吉堪布所著的《佛教科學論》,深感自己的渺小和醫學的無能為力。要救人,只有靠佛法。

 

生下芝麻兩年,綠珠為師傅摁腳,師傅一驚。

 

這兩年中,綠珠只是在家帶孩子,但她的手勢已大不相同。它以一種時而細膩、時而粗獷,相當感人的方式遊刃有餘地切入各個不同的穴位。她的心已經漸漸趨入更深更寬闊的領域。幾年獻身他人的實踐,她對佛陀的業因果和諸法緣起生的道理已經有了更為深入地思索,它們在她的手上顯露出來。

 

芝麻還在幼稚園時,母親帶他去見一位九十多歲的方丈。信徒們排隊見師父。

 

 媽媽,芝麻說:等我上去時,我就念阿彌陀佛。

 

輪到芝麻,師父為他加持,他小手合十,念佛不止。一會,他要離開,師父把他攬在懷裏,貼著他的小臉,笑著說:

 

 不要著急,考狀元的時候還沒有到。

 

每到週末,他們一家開車去郊外遊玩。芝麻的父親仕途通暢,愛好廣泛,喜歡上網。他知道妻子嚮往出家修行,他不相信這件事會真的發生。他只要早回家,就不讓綠珠做飯,親手做出一碟碟綠珠愛吃的的菜。綠珠和兒子愛喝優酪乳,他在冰箱裏囤積大量優酪乳。他勸綠珠,在家修行也一樣。他盡他的一切可能為綠珠和兒子著想。他們在一起念心經,看經典的各種注疏,一家三口看佛教故事片,聽大悲咒

 

芝麻有一個哥哥,兩個弟弟,是他父母的兄妹的孩子。每當父母要給芝麻買新衣、新鞋,他們的朋友送芝麻新衣、新鞋,芝麻總要讓哥哥和弟弟先穿,等他們穿過了,不喜歡了,他才穿。

 

芝麻很少向父母提要求。一次,他看到報紙裏夾著麥當勞的廣告,媽媽,麥當勞的漢堡包打折扣了。他說。綠珠答應了一下,沒有在意。

 

一會,芝麻又說:媽,麥當勞的漢堡包打折扣了。

 

綠珠忽然回過神來,說:我明天帶你去吃好嗎?

 

芝麻繼續做功課。一會兒,綠珠聽到芝麻的擤鼻聲。

 

綠珠非常驚訝,芝麻,你怎麼哭了?什麼事?

 

芝麻哭得更傷心了。在綠珠追問之下,他抽泣說:我很自私,我只是想到我自己,媽媽不吃漢堡包,但我為了想吃漢堡包,要媽媽陪我去麥當勞。

 

一天,母子去菜市場,見到一個殘疾人坐在路邊乞討。那人的眼已成了兩個窟窿,嘴唇乾裂。他們買了麵包和純淨水給他,又在附近佛藝店請了一串念珠給他,請他念南無阿彌陀佛。

 

回去的路上,母子沉默。綠珠為了自己對殘疾人所做的微薄的佈施羞愧、痛苦,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真正幫助他們!她猛然握緊了芝麻的小手,忘記了他可能會感到疼痛。芝麻忍受著突如起來的痛楚,一聲不吭。母子二人的心彼此相知。母親又握了一下兒子的手,表示安慰和感激。

 

在芝麻成長的這些年,出家的夢想時而尖銳,刺穿綠珠的心,令她心陣陣酸痛,難以堪忍;有時,它似乎被遺忘,他們一家無憂無慮,度過了歡樂的時光。綠珠無法想像,怎樣越過她的兒子、丈夫和父母而去?

 

兒子喜歡摸母親的頭。一次,兒子摸著母親的頭,說:我的媽媽,要做僧人了。

 

那年,芝麻十歲。綠珠流了一夜的淚。第二天,她給一位道友打電話,道友說:事實上,無論你怎樣照顧你的兒子,保護他,他如果出什麼事,你都無法救他。他有他的命運。如果我們修行成就,對一切有緣眾生,包括您的父母、丈夫兒子等親友遇到危難,您也能真正地幫助他們。

 

她不是不知道這點。但是,某時,某刻,某人的一句話卻能解開我們的心結。

 

一天,一位推銷洗髮液的年輕姑娘走進了綠珠的辦公室。綠珠和那姑娘相談甚洽。年輕姑娘說,她看過一份材料,孩子六歲到八歲時,如果母親離開,會對孩子的心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孩子十歲已經過了那個階段。

 

遇到推銷洗髮液的姑娘不久,教綠珠太極拳的老人悄無聲息走進了她的辦公室。老人八十歲了,精神爍爍,走路沒有聲音。那兩天,綠珠思憶父母一生對她的培養,一直反問自己,如果自己出家,會不會成為不孝之人?她是否過於自私?如果利益他人是修行的最終目標,為了父母丈夫和兒子,她是否應該完全放下自己的夢想?

 

老人在綠珠對面坐下,拿起綠珠的手,看了一會手紋,抬頭,說了一句話:你是一個非常孝順的姑娘。

 

她已經做了幾年的準備。如同她的丈夫,她每天思維如何讓她的丈夫和父母歡喜。她對母親說:媽,我對您再好,也只有這樣了,不可能更好了。

 

在綠珠渴望遠離,陷入極度憂鬱時,兒子蹭在她身邊,輕聲說:媽,你不是想做菩薩嗎?念經吧。

 

綠珠和兒子嬉戲,回過身時,忽然流下淚來。

 

兒子抱住她的腰,把臉貼在母親的背上,搖晃著母親的身子:媽,星期天你帶我去公園好嗎?

 

母親沒有吭聲,兒子說:媽,你要麼帶我到公園去,要麼去喜馬拉雅山修行。

 

那年秋天的一個傍晚,綠珠在院子裏燒煙供,她回到房中念完儀軌,再到院中,見煙供被兒子弄得亂七八糟。她立刻斥責了兒子。回到房中,她生出一念:這是她離開的機會,她要抓住這樣的時機。否則,她不可能,也沒有勇氣從這個家中走出去。

 

兒子闖了大禍似地,愣在那裏,看著母親拿了毛巾、牙刷和香皂放進包裏。母親只帶了一兩件換洗的內衣,從這個家裏走了出去。她最後對他說的話是:媽媽出去一會,爸爸再過二十分鐘回來,你等爸爸回來。

 

她坐上一輛火車,撥通了丈夫的電話,那時,天色已黑。

 

丈夫聽不清她的話,他不知道綠珠那裏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那麼嘈雜。他以為綠珠也聽不清他的話,他已在家中焦急地等了很久。他在電話那頭大聲叫道:   

 

綠珠,你在哪里?在超市嗎?你買了幾盒優酪乳?

 

綠珠到了喇榮。她見到每一個蹣跚而行的覺姆和喇嘛,第一個反應是,應該摁她們的腳的哪個部位。她到後一個星期,參加了《大圓滿前行》的考試,得了84.25分。綠珠看到這個數字,習慣性地起了兩卦:地雷覆、轉澤風大過,卦象意味著天翻地覆的變化,將有一個極大的過渡。

 

到學院的第十天,至尊大恩上師在早課上說:常常有人說:在家出家一樣可以修行,其實在家修行如陸上行舟,出家修行如水上行舟。黃檗禪師說,一人出家能度九世父母……輪涅不二是大菩薩的境界……

 

這一刻,綠珠鐵了心。

 

她請了哈達、剪刀,把成績單和出家申請報告揣在懷裏,等在至尊索達吉上師經過的路上。在上師出現之際,三個彎腰等候在路邊的藏族覺姆上前獻哈達,綠珠趕緊上前。上師打了一頂紅傘,將哈達一一掛在藏覺姆的脖頸上。上師看了眼綠珠雙手捧著的出家請求和剪刀,說:再等一等吧。

 

哈達邊端的絲線纏住了上師的傘柄,上師低頭解絲線。綠珠著急,又去掏她的考卷。一會,上師解開了絲線,沒有看綠珠的考卷,接過綠珠手中的剪刀,在她的頭髮上剪了一刀。

 

綠珠在漢地時,曾經參加過至尊索達吉上師組織的一次放生。在眾多獲救的眾生中,有一隻雄鷹。它從籠子裏踱出來時,在河岸邊猶豫地走了幾步,駐足,眺望對岸。所有人都等待著它。它不會飛吧。人們心裏嘀咕。就在這時,雄鷹已迅速展開寬大的翅膀,騰空飛越到河對岸的天空中。人們震撼、噤聲,一直仰望著它高貴、驕傲的身影,直到它遠去。綠珠心中響起一首歌的旋律:

 

是雄鷹就該展翅飛翔,讓歌聲穿越在雲層之間……

 

有那麼一段時間,芝麻的父親等待著綠珠歸來。直到有一天,他徹底相信,此生,他們已經永遠分離。

 

他想像著那個神奇的地方,離太陽最近的地方,有一個人在那裏。那個人過著他不能想像的生活,那裏的陽光過於炙熱,灼傷了他的眼,令他心痛……

 

客廳裏,他的筆記本電腦反復放送著一首歌:

 

我願折下我的翅膀送給你去飛翔……

 

那年,兒子十歲。

 

那些晴朗的下午,綠珠和兒子一起吹肥皂泡,肥皂泡在陽光下反射著五彩光芒。

 

她很想告訴兒子: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望著兒子稚氣可愛、專心致志的臉,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一天,芝麻的母親在喇榮的小木屋裏,拿起《入行論》。那年,她在家背《入行論》,讓兒子看頌詞。背到生死獄系諸有情時,芝麻糾正說:媽,是有情。

 

兒子的話,賦予這句字決定的意義。

 

她念到生死獄系有情,念不下去,停在了那裏。

 

九九年,綠珠和朋友去一座海島看流星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這座小島,島上所有的人都在對星空雀躍歡呼。

 

那麼璀璨,壯麗,宇宙在他們面前演出它的幻滅。他們想用詩歌,用相機,用攝像,用盡他們的所有來記錄它,描述它,讓它永遠停留在那一刻,永遠擁有它。

 

可是,它刹那刹那流逝,當它在他們面前閃現它的光芒時,它已經永遠不再。

 

綠珠和家人保持著聯繫。綠珠給母親打電話。母親七十歲了,在電話的那一頭,雙手合十,低頭,極力傾聽夾在耳朵邊的話筒裏傳來的女兒的聲音。

 

女兒說:媽,您雖然精進念佛,但不要把自己看成高人一等,調伏內心,放下自己是最重要的。

 

母親畢恭畢敬地說:謝謝師父開示。

 

綠珠以為她聽錯了,她停頓了一下,說出了憋在心中已久的話:媽,感謝您生了我。

 

母親依然低頭,雙手合十,恭敬地說:謝謝師父開示。

 

綠珠的法本裏夾著兒子給她的信:

 

親愛的媽媽:

 

您好!很想您,我的成績很好,數學87分,語文91.4分,英語99分。雖然數學考得不怎麼好,但是語文和英語考得很好。我的身體也很好。

 

您身體怎麼樣?好不好?您在那兒會不會水土不服?您學習得怎麼樣?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您在那兒吃的是什麼?是饅頭、餅還是包子?你們學的是什麼?是佛法嗎?

 

我最近很胖,因為我能吃,所以很胖。

 

我一定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祝你身體健康,學習進步!

 

                                                                                   芝麻

 

五月,大地震過後的第一時間,綠珠接到了丈夫的電話。掛下電話,他立刻撥通了綠珠父母家的電話:媽,您放心,綠珠沒事。

 

他在網上一篇文章裏說:

 

說實話,我挺佩服她,能拋下這麼可愛的兒子……為了芝麻,綠珠炒土豆絲的技術已爐火純青,每次端上土豆絲,芝麻都會說:這是一等的。

 

有一天,小芝麻在他的房間裏看一本極樂世界的小人書,我和他媽媽坐在客廳的沙發裏看書。突然,小芝麻沖出來,漲紅了小臉,蹦跳著,好像全身出了汗:我也要去極樂世界!我也要去極樂世界!媽,那裏有土豆絲嗎?

 

芝麻出生前,我和綠珠給芝麻起了五十多個名字,都未盡意,直到芝麻的名字呼之而出。芝麻打開的是心的伏藏之門,不是外在的極樂,是心的極樂。

 

雖然我們分開了,但彼此的心靈更加接近。我希望有一天,我們在極樂相逢……

 

 

 

觀音聖像

 

圓音師初到學院,天色已黑。她見到一家小院的門半掩,窗內燈光溫暖,就推開了柴門,詢問她認識的一位元師父住在哪里。

 

小屋的主人招呼她進屋,說:你先坐,索達吉上師正在講課,過半小時,我帶你去找她。

 

圓音師在地毯上坐下,抬頭,赫然望見牆上一幅巨大的觀音聖像。在後來的半小時裏,她一直瞻仰畫中的觀世音菩薩,震驚、目不轉睛,這就是她渴慕的觀音:非男非女,悲目低垂,深不可測。在這之前,沒有一幅觀音聖像令她如此魂不守舍,渴求與它相守。她只有把這幅畫上的每一線條,觀音菩薩的難以描繪的神態一遍一遍默讀,極力記在心裏。

 

後來的日子裏,她上課,打水,一路誦持觀音心咒時,一直把這幅觀音坐像觀在自己的右肩上方,直到觀音菩薩的面容越來越模糊,最後,只剩下一個意象,一種信念。因為觀不出觀世音菩薩高貴、垂目的悲容,她喪失了信心,心動一念:

 

上師觀世音菩薩啊!如果那天是您的加持,加持弟子見到您的聖容,請您繼續加持您的弟子,賜予她這幅畫像,只是這幅,唯一的一幅!

 

兩年以後,益西大堪布發動共修金剛薩埵法門,道友們大都發願持頌一億金剛薩埵心咒,圓音師自思業力深重,應將一生用於懺悔,也報名參加共修,發願此生圓滿一億金剛薩埵心咒。

 

一天,法師到經堂之前,她身邊的一位道友從法本中拿出一幅小像。圓音師一見,取來瞻仰。這是一幅圓音師從未見過的觀音坐像,在月色下,湖水旁,觀世音菩薩坐在礁石上,身後,古樹垂枝。觀世音菩薩坐姿鬆弛、自然,頭上有銀色的光圈。

 

這幅觀音像送給你吧。那師父說。

 

圓音師有些詫異,收下了小像,回去把它放在佛臺上。

 

又過了不久,上課前,她身後一位居士拉拉她的衣服。她和這位居士沒有往來,居士示意她不要作聲,悄悄遞給她一張照片。她接過照片,是上師索達吉仁波切和四位穿漢裝的大僧師父的合影。上師仁波切坐在中央,面容嚴峻,雙手相握,手上有一尊由深色光影組成的觀世音菩薩的坐像!

 

此時,此刻,圓音師清晰地意識到,她不是無緣無故看到這張照片。是上師觀世音菩薩加持了那位居士!就像不久前,她身邊的道友送給她那張觀世音菩薩的小像!

 

她依然持頌金剛薩埵心咒,幾天以後,這件事被她漸漸淡忘了。

 

不久,一位道友託付她,如果有賣房的消息,一定要告訴她。第二天,另一位道友來到圓音師的住處,告訴她有一個居士要賣房,問她是否知道有人要買房。圓音師找到要買房的師父,帶她去看房。走進居士的木屋,圓音師拋下所有人,徑直走到了一幅畫像前。

 

——唯一的那幅,初到喇榮的那天,她坐在它的下面,目不暫舍,望了它半個小時。一切都已消失,唯有觀世音菩薩的神容,長長低垂的眼瞼,悲痛向下的目光,無與倫比的線條,她此生第一次萌發那樣強烈的渴求:   

 

與它永遠相守……

 

居士走來,把圓音師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我本來要把這張像帶走的,我看你喜歡它,就把它送給你吧!

 

觀世音菩薩一直牢牢銘記著她苛刻的請求:如果您要我祈禱您,如果這是您的意思,您就把那張像賜給我。

 

觀世音菩薩的心一直為她悲哀、疼痛。他為她尋找,為她等候時機。終於,在三年之後,因緣成熟之際,加持她再一次來到那幅觀音像前,把聖像賜給了她。

 

圓音師在黑夜中轉展難眠。

 

至尊上師索達吉仁波切有一次說:

 

法王如意寶曾經說,他非常畏懼他的上師托噶如意寶,很多話不敢問上師。在托噶如意寶離去之後,他老人家非常懊悔,有一些縈繞於心的問題已經永遠不可能再問上師了!

 

這就是她,什麼都不問。上師仁波切的那番話,就是告訴像她那樣的人。

 

那幅觀音聖像被配上巨大的相框,掛在牆上。她已經發願持頌一億金剛薩埵心咒,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不久,圓音師偶然與一位道友長談,那道友的父親早年曾經親近法王如意寶。那位道友告訴她,龍多活佛和慈城羅珠大堪布曾經幾次告訴她父親:上師索達吉仁波切和觀世音菩薩無有二致。

 

冬天降臨,圓音師的玻璃窗哈氣成冰。一天早上,她和往日一樣燒暖了鋼爐,玻璃窗上的冰淩花融化了,蒙上一層水蒸汽。她在鋼爐旁看書,廚房通往臥室的木門敞著,她無意識地回頭,向窗戶望去,看見玻璃上坐了一尊觀音!

 

是誰?是誰?

 

用他看不見的手在她的玻璃窗的蒸汽上畫了一尊觀音坐像?簡潔的線條,寥寥幾筆,任何人都能一眼認出。觀世音菩薩的頭上,放射三道長短不一的光芒!

 

圓音師忘了頂禮,也沒有起身。她沖著觀音像溫和地笑了笑,繼續低頭看書。一會,她又回頭,看窗上的觀世音菩薩,又低頭看書。後來,在一段時間中,她忘了觀世音菩薩,等她想起來,窗上的汽水已一條一條,從觀世音菩薩的像上流淌而過……

 

圓音師沒有向任何人提及此事,依然持頌金剛薩埵心咒。兩天以後的早上,她從廚房跨入臥室,見到窗上的蒸汽上,勾畫了一尊更大的觀世音菩薩,正在俯身頂禮!

 

它告訴她:她應該在一切時分把自己觀想成觀世音菩薩,她就是觀世音菩薩,她的心性和觀世音菩薩的本體無二無別。

 

在至尊上師接待的時間裏,圓音師惶恐不安地來到上師面前。她給上師寫了一封信,闡述了窗前顯現觀音聖像的事。此時,她低聲告訴上師,她已經發願念誦一億金剛薩埵心咒,可她現在每天祈禱的是觀音菩薩。

 

沒有關係吧。至尊上師說。

 

每天晚上,圓音師在觀世音菩薩的蓮花座下入眠。

 

如果那幅像會離開她,她不會離開那幅像——心中的觀音,從無始至今,無論換了多少面目,此純淨無染的光明心性始終和她同在。無須有任何擔憂,在這個身軀拋棄她之際,光明的心性永遠不死。它就是觀音,與她永不分離……

 

ong ma ni bei mi hong she(嗡嘛呢唄咪轟舍)

 

這七個字就是觀世音菩薩。如果把這些字母寫成詩,它們說:

 

觀世音菩薩如同月亮

 

它清涼的光熄滅輪回的熊熊烈火

 

慈悲的蓮花

 

在它的光芒中綻放

 

http://bach666555.blog.163.com/blog/static/12794823620098184416840/

 



精進

感動

加油

鮮花

握手

路過

發表評論 評論 (1 個評論)

facelist doodle 塗鴉板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評論 登錄 | 立即註冊

Archiver|小黑屋|手機版|分享佛法資訊請先注意版權申明|藏密網 |網站地圖UA-2159133-2

GMT+8, 2024-4-29 17:42 , Processed in 0.045319 second(s), 19 queries .

Copyright © 2016 | LIGHTSAIL支持

Powered by Discuz! X3.4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