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堪布 貢噶旺秋略傳
【高山上的世界盃】導演欽哲諾布如此形容他的老堪布(漢譯住持)貢噶旺秋:
「這樣一位數一數二的哲學家,就算是在印度也少見的學者,
竟然有如此坎坷傳奇的經歷,他的一生簡直就是經典電影素材…」
欽哲諾布的學名是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他是在西藏創辦宗薩學院的欽哲導師
(蔣揚欽哲旺波)的第三代轉世,
對於自己生來具備的頭銜有非常詼諧的註解,
他說:「我到底是不是欽哲轉世,我的隨從比我還清楚,
如數家珍彷彿他們自己身歷其境,我呢?建議你們還是存疑好了…」
貢噶旺秋是上一世蔣揚欽哲(卻吉羅卓)的學生。
1980年出獄後已六十歲的大堪布貢噶旺秋仁波切,
接受第三世欽哲的邀請到印度比爾的宗薩學院任教至今二十年,
相繼培養出上百位等同碩士、博士學位的弟子,
分別接受各地寺院的邀請任教或就職住持,
因日漸聲名遠播而吸引藏地學子紛紛冒著風雪險地拔山涉水前來就讀,
就連達賴喇嘛亦常推薦優秀學生前往受教,在老堪布剛到比爾時,
達賴喇嘛邀請老堪布每星期往返達朗薩拉授業長達三年,
每回都親自到居所外迎接,並在其下車當下頂禮,
老堪布也立刻回禮,兩人就這樣當街對拜起來。
對於擁有藏傳佛教薩迦派傳承哲學辯思的堪布貢噶旺秋,
欽哲諾布如此推崇:「在西藏地區的三大哲學家,一位往生、一位半身殘廢,
如今只剩下堪布貢噶旺秋,
他是我們西藏人可引以為傲地拿來與印度哲學家相抗衡的極少數學者之一,
對於哲學辨析的縝密度,我尚未遇見比他更高明…」
由於老堪布不忍拒絕長途而來的殷切學子,如今宗薩學院人滿為患,
從最早期一、二十位學生增加到現在三百多位學僧,衣食教材全數由學院免費供應。
看到那些願意寒夜瑟縮在走道迴廊住宿、天未亮即開始誦經、辯論的孩子們,
老堪布有無限的憐惜,頂著近八十歲高齡,三年前開始到台灣佈施寶地化緣,
既驚訝台灣人的慷慨好施又疼惜此地佛子尋法的急躁無章法,
便義不容辭地開始系列佛學講座,沒想到修法、灌頂人山人海的貴寶地,
遇上珍貴的佛法竟然是如此人煙車馬稀,更讓老堪布卯足了勁地教學,
他說:「我收受了那麼多慈悲的佈施,一定要有所回饋…被中國人看管了二十一年,
看到台灣人就好像看到家鄉親人般親切,一點兒也不生疏。
即使有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邀請,
我還是要用所餘不多的有生之年在此紮下法緣根基,
願此地善心有真實不虛的回報…」
在台灣的邀約行程已排滿至兩個多月後,今年八十歲的老堪布頑皮地說:
「我的一生如此長,怎麼有時間說得完?」正擔憂著讓老人家回憶是否僭越,
他已開始了平靜的敘述:
「出生後,從有記憶開始我就想修行,平時若有機會經過寺廟、
看到僧人就更想出家。因為身為家中長子,
必須幫忙撐持家務,若出家就無法與父母同住,更不能協助家人了,
即便是讀書認字也遲至十二歲才由父親在閒暇時間歇性地教導,
不像其他的孩子五、六歲就開始上學了。」
不無遺憾地,老堪布表示自己到十八歲才有機會進入寺廟正式學習佛法,
而就在那年,父親過世了…
大堪布貢噶旺秋仁波切最早進入的寺院是江達縣的多系寺,
從堪布圖登蔣稱受沙彌戒,
自此開始學習佛法並同時打理寺院雜務及服侍長者的工作。
次年,十九歲的貢噶旺秋到衛藏(拉薩)朝聖,
依於薩迦哦巴的傳承,順道前往位於日喀則的峨寺(薩迦派哦巴支系的主寺)
從堪布塔澤堪千受比丘戒,
同時參加為期三個月的道果教法。二十二歲那年,
由於堪布圖登蔣稱接受蔣揚欽哲卻吉羅卓的邀請前往
位於四川甘孜縣德格的宗薩學院任教,
已隨侍上師堪布圖登蔣稱的貢噶旺秋也因此進入宗薩學院就讀直至三十歲,
並得以親近當時的宗薩寺主卻吉羅卓仁波切。三十一歲被派往多系寺任職堪布,
三十六歲又轉任瓦惹寺堪布直至三十九歲被捕入獄。
老堪布回憶十八歲那年夏天入學,剛好是多系寺成立佛學院的第二年,
入學前,藉著借用經典,
老堪布在舅舅的鼓舞下曾在學院開課時前往觀摩學僧上課情形,
並在課堂外悄悄旁聽記誦,返家時,
一一詳細清晰復述剛剛聽來的藏梵經文解析,舅舅當下讚嘆姪兒真該是讀書的料,
讓等待已久的老堪布歡欣不已。入學後,肩負寺院眾多茶水雜務的老堪布時間不多,
常需犧牲睡眠時間閱讀,然而有機會如願學習佛法,讓一切的辛勞都變得甘甜。
除了佛學知識研究,日常的皈依四加行以及結手印、法器使用、畫壇城、
做薈供食子、禪坐都成了必備的功課,這段時光也是最豐富快樂的記憶。
對於因宗教信仰被捕入獄,老堪布沒有任何遺憾或怨恨:
「我不是因為犯罪傷人或行為過失被捕,因此心裡沒有負擔,
較能坦然面對這樣的災難,
由於佛學知識讓我接受這是過去生所造的業才有這樣的果,
能夠有機會償還業債、清淨業障是種福氣,
對那些入侵西藏的中國人就不會產生任何怨恨了。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心態吧!我在獄中鮮少受到粗暴的對待,
遇上任何的指責都立刻認錯道歉,
看起來似乎狡猾,卻也出於真心的無掛礙,才能坦然接受任何的不合理安排,
反而較能避開嚴厲的獄中刑罰。
那些因為政治抗爭或地主身分被抓的囚犯沒有這種想法,便吃了很多苦頭,
硬碰硬,很容易自絕生路…
我很幸運地擁有多年佛學訓練基礎,身體雖遭到囚禁,然而心卻依然自由…」
常偷機背誦經文給獄友聽的頑皮堪布,有時被同伴告狀的應對方式很有趣:
人家說甚麼都立即點頭認罪絕不回嘴。
自1959到1980(毛澤東死亡以前)年間,老堪布被遷移到過許多監獄,
獄方每星期都要更換同伴讓獄囚無法彼此熟悉,
開批判會議時便能毫不留情地彼此揭發攻擊,
就連發呆靜坐都會被懷疑是進行思想叛逆(疑似宗教祈禱活動),
老堪布只得在勞動行走間或遇上善良的同伴時,才敢默默地復誦經文。
當時,西藏地區所有的經典、寺廟都已焚毀,出家人一律被迫還俗,
若有不從則被補入獄,對老堪布來說獄內獄外毫無差別,
沒有佛法就沒有生存的意義,那麼死亡反而是種解脫。因此,
當老堪布的十年刑期被延長為二十年,幾乎沒有受到絲毫情緒干擾,
時間已失去意義,
反倒是意外發現自己不期然地活了下來,未如自己預期地早早亡故。
1978年毛澤東死後,大陸當局政策放寬,1979年達賴喇嘛派代表返藏,
大陸政府開始逐漸五十成百地釋放囚犯,老堪布也在1980年被釋放。
就在出獄前兩個月,老堪布收到了宗薩欽哲仁波切的邀請函,
獲知上師卻吉羅卓在錫金往生,
而其再來人已十八歲即宗薩欽哲仁波切,
正急切地在印度籌組規劃讓宗薩佛學院復校,
讀信時又悲又喜… 老堪布便在心中開始了逃離西藏的計劃…
雖被釋放仍有人伺機監視,於是,老堪布很小心地返鄉探親,
讓妹妹幫自己找到宗薩學院附近的山洞去閉關八個月,
期間又收到兩次宗薩欽哲仁波切的懇切邀請函,
老堪布即著手規劃看似朝聖拉薩的逃亡之旅,
沒有攜帶任何同伴以避免節外生枝,
沿途機動性地迂迴著路線選擇難民潮團隊跟隨,
一路驚險萬狀地看著同胞被槍殺或掉入懸堐深溝,
心裡打算著就算半途喪命也了無遺憾,能夠協助上師轉世重建學院是萬幸,
若不幸早故,回顧過往曾習得珍貴佛法並得以將所學傳播下一代,
已非常滿足得死而無憾,便坦然孤獨地走入這長達七個月的艱困之旅…
好不容易在錫金見到宗薩欽哲仁波切,
竟然激動得整日泣不成聲,衣衫襤褸的疲憊慘況把這年輕的上師驚呆了。
老堪布只休息月餘便開始教學,著急著年事已高,
不知還能貢獻多少時間給學子,沒想到,又多活了二十年。
來台弘法三年多來,老堪布發現台灣的佛子很年輕,
對法的追求熱情有餘根基不足,在台灣相信佛法的人不多,一但有機會學習、
升起信心後便非常恭敬,不像在西藏處處是佛法,
每個人從出生到死亡無處不是佛法,接觸佛法不是稀奇事,
也就沒有台灣人那股積極熱衷的學佛熱誠。
台灣還有一種特別的佛學現狀讓老堪布很驚訝,就是界限嚴明地區隔大乘、
小乘、金剛乘,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嚴肅狀,對西藏人來說是很滑稽的。
在西藏,大小金剛乘是無法區分的,
因為佛子在接受居士或沙彌、比丘戒律之時即已進入小乘基礎,
接著發菩提心進入菩薩道就是大乘佛法的根本,
而金剛乘即為修行大乘佛法的法門之一,
如何能夠切割呢?台灣人對佛法的信心太強烈,不加觀察思索就一窩風地追逐,
一但發現與自己的期望相違便又立刻失去信心,之前的付出努力全數白費,
如此對佛法要義不辨真偽地全盤接受,實在很危險。
老堪布來台期間,曾傳授入菩薩行論、牟尼密意顯明論、入中論、
告誡親王書、俱舍論,雖然聽眾不多,然而聽得懂便會持續地出現,
只要能夠利益一些人,法脈便能夠延續,
那麼,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如何皈依三寶、學習佛法,
自認這垂垂老邁的剩餘價值便有了些許功德,
也祈願這功德能迴向給台灣的殷切佛子,早日獲得佛陀心法,
不再急急忙忙地苦苦四處求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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