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歸根—我所認識的一行禪師(澤仁扎西 堪布 著)
今天早上，我一起床就聽到了一個不幸的消息，這個消息傳遍了網路，所有藏文、中文和英文社區的網站和人們都在關注這個消息：一行禪師於越南圓寂了。
最近世界和平的領袖、非洲的大主教圖圖也去世了。世界各地的精神領袖們逐漸變老、去世的消息對我來講特別難過，也特別有感觸，其中的原因也許不必多說。
當時我就馬上查閱了一行禪師官方臉書來確認這個消息，內容大致如下：我們在這裡以國際佛教社區的名義公告：我們最敬愛的導師一行禪師於2022年1月22日淩晨在越南慈孝寺圓寂，享年95歲。從現在開始，大家要用安住正念的狀態，把專注力放在呼吸上面，這樣讓我們的上師安住於我們的內心當中。並且，我們要以非常平靜的心態去憶念上師帶給這個世界的一切。一行禪師臉書的追隨者差不多有二百萬左右，對於一位佛教人士來講是很多的，在過去六個小時內，關注、留言和分享這條消息的人就超過了十萬。
這也讓我想起了當年六祖惠能大師圓寂時候的囑咐：汝等好住，吾滅度後，莫作世情悲泣雨淚，受人吊問。身著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
十一年前的一個傍晚，當時我在臺灣中山大學學習中文，那天我看到學校的行政大廳前面排著長長的隊伍，我問排隊的人，他們說有一個重要的演講。當時我不知道其中的細節，但我也跟著排起了隊。那天晚上演講的人就是一行禪師，在這之前我幾乎沒有聽說過任何關於過他的消息，當天晚上他的演講讓我想起了薩拉哈巴大師道歌裡所說的：所有輪回、涅槃，一切顯現的來源都是如意寶般的自心。當時我有一種深深的感觸是，對於一個真正的修行人來講，所有佛法的究竟密意只有一個，沒有第二個。
第二天，一行禪師的團隊在校園裡有一整天的活動，也就是行禪，我也參加了。早上在校園的草地上，一行禪師帶領大家一起行禪。用餐的時候，在外面的草地上大家席地而坐，圍繞著禪師一起用餐。他們的做法是，無論早上起床還是走路，還是中午用餐，都要不離禪的狀態，也就是無論做什麼事情都不離開禪的狀態而修行。
行禪其實在佛經裡有教授，是正念的修行，也就是我們應該安住於身體本身的一種狀態，意思就是我們身體的狀態如何，我們的心就放在這個狀態裡。我們任何的一舉一動，心都要參與其中，然後深深地感受當下的一切。當時一行禪師教授給學生們的就是，當你在行走中，你的心就專注在行走的狀態。當你在吃飯，你的心就專注於吃飯的狀態。當你坐在草地上，你的心要專注在草地上的狀態。更詳細地講就是，當你的腳開始一步步地走路，你的心專注於步伐上。當你聞到食物的味道，你的心在那個味道上。當你慢慢用雙手接過食物時，你的心就安住於雙手的動作上。當你吃飯的時候，你就安住在咀嚼和吞咽的動作上。當你在呼氣和吸氣，你的心也安住於呼氣和吸氣中。
他的教法看似很簡單，其實非常不容易，也是非常重要的修行，非常踏實和生活化的修行。這種修行的方式幾乎不在甚深佛法的框架裡，但也完美地展現了佛陀的密意。這種修行對於身體和心靈都有非常大的幫助，所以在所有的修行方式裡，禪修非常受西方世界的歡迎，原因就在這裡。
禪不僅是對現代社會、現代人的心靈有幫助，實際上對於真正的修行人來講，我們真正要讓佛法更深入地進入相續的話，禪修就是不可缺少的基礎。寂天菩薩也說過，具有禪定的智慧才能夠真正消除所有的煩惱。有時候我覺得藏傳的一些師父們在講勝觀、中觀等各種大圓滿見解的時候非常專業、殊勝，但有時候缺乏了生活中的禪定。在南傳和北傳的傳承中，都非常專注禪定，相對來說比較少用觀察的方式去尋找勝觀的智慧。我這裡說的觀察是通過聞思的一個深入學習的方式，或許藏傳、漢傳和南傳這三種傳承是可以互相彌補和互相交流的。
三年前，有一次我和著名的禪修大師明就仁波切聊天時，仁波切說他接觸過一些南傳的禪師，通過與他們的交流，他發現南傳的一些法門，如：觀呼吸，雖然藏傳裡也有這種法門，但相對來說南傳的觀呼吸法門更系統化並有更多的竅訣，這是仁波切和南傳的禪師交流下來的感受。
我最近看到直貢法王也翻譯了南傳佛教關於正念修行方面的佛經，這個佛經不在藏傳的經典當中。我覺得用翻譯其他傳承佛法經典的方式，可以慢慢打開不同修行法門的大門，也讓彼此有更多交流和學習的機會，我認為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一行禪師是一位國際主義觀念的人，在他的眷屬當中男女都是平等的。雖然我和他只有一次的因緣，這份經歷卻讓我難忘。和他一起用餐的時候，大家圍繞著大師，他沒有坐在高高的法座上，沒有任何特殊的待遇。大家都遠離了散亂，安止於入定的狀態，沒有多餘的交流。他當時有說到這種行禪在美國非常受歡迎，包括一些政治人物和商界精英，並不是因為他們是佛教徒，佛教徒和非佛教徒都在修行禪。
那次經歷以後，我開始更多地關注一行禪師的消息，也有機會閱讀到一行禪師的一位女弟子寫的書。但一行禪師給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在中山大學參加的那一次課程，而是透過他的書《故道白雲-佛陀傳》。這也並不是我一個人的感受，今天我看到身邊很多藏人，特別是喜歡讀書的藏人都特別地關注一行禪師去世的消息，原因就是這本《故道白雲-佛陀傳》。這本書有翻譯成藏文，所以有很多藏人在看。我也仔細地看完了這本書，深深地感受到了一行禪師的願力與功德和對正法所做出的不可磨滅的貢獻。我記得在他《故道白雲-佛陀傳》的書裡，有一段描述佛陀成佛的境界，他用了《六祖壇經》中“一真一切真”等等觀念。
一行禪師是享譽國際的大師，他一生當中與著名的馬丁·路德·金和尊者等和平領袖們都保持著非常良好的關係。雖然他是一位很傳統的和尚，沿襲著很傳統的修行方式，他卻用這種傳統的方式在西方社會建立了一個傳統的僧團，這是非常不容易的，但是他做到了。同時，他又接受現代教育的思想，在很多方面超越了佛法的傳統做法。所以，他是一位不拘一格的傳奇人物。
他簡單而特有的微笑改變了無數人和他們的人生，他的文學造詣和國際遠見，還有他修行的境界，都是他為何影響了整個世界的並給世界帶來安樂的原因。僅僅是他所寫的《故道白雲-佛陀傳》，語言生動感人，記述清晰嚴謹，被譽為釋迦牟尼傳記的權威版。也正是因為這本書，無數人認識了佛陀，認識了佛法。
當年我見到一行禪師時，他應該是85歲左右的年紀，但看起來就像藏地一位60歲左右的老人。他的身體很健康，無需其他人的攙扶，一直堅持過午不食，行禪和坐禪。在他的身上，我們看到了他的禪定境界。
現在的人特別關心健康，更多地關注實用效果，不願意談前世今生等遙遠的話題。很多人接觸佛法的目的只想得到生活中實實在在的好處，而一行禪師的教法正契合了現代人的這種需求，我想這也是很多人喜歡他的原因，因為他的禪修教學的確給受眾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利益。
一行禪師誕生於1926年的越南中部，他擁有多重身份：僧侶、作家、詩人、學者、和平主義者、入世佛教的宣導者。1961年越南戰爭時期，他去了西方國家，居住在法國，離開故鄉四十年左右的時間，又於2005年獲得越南政府批准回到越南。
他一生弘法最主要的道場是法國的梅村國際正念修習中心，他的很多禪修中心都是以大自然或者樹木命名。他是國際間和平與心靈的指導者，也是二十一世紀最主要的佛教大師。他是讓西方人瞭解和認識佛法的使者，因此之故，如同《中觀四百論》中所說，精進持戒的人的長久住世，是能給天下帶來更多的福報，所以他應該長久住世，毫無疑問的，這就是所有人的願望，但事實並非如此。
如同印度一位論師在《毗奈耶經》的大疏裡有這樣一個記載：一個秋天上旬八日的晚上，淩晨一點左右，月亮漸漸移往山間，此刻佛陀也逐漸從禪定中出定。當月亮逐漸落山的時候，佛陀也逐漸進入涅槃的境界。月亮落山了，這帶來了第一個黑暗，接著世尊也圓寂了，是第二個黑暗，所以那天晚上世間經歷了兩個黑暗，這是無法阻擋的無常。但換個角度來說，這都是佛陀慈悲的化現，是為了讓凡夫人能夠努力修行，對無常有更深刻的感受。
六祖惠能大師也說過：諸佛出現，猶示涅槃，有來必去，理亦常然，吾此形骸，歸必有所。
尊敬的一行禪師也這樣離開了我們，他跟著佛陀和六祖惠能大師的蓮足，如佛菩薩一樣給我們上了最後一堂課，展示了任何人最終無法脫離無常本性的道理。無論如何，對於所有關心佛陀正法的人來講，這是一個很悲痛的消息。他的圓寂是整個佛教界的一大損失。
不過我們也應該用其他的角度看待這個事情，一行禪師來到這個世界對佛法做出了不可思議的貢獻，他成為了每個人心中的光明，他是偉大的光，這束非常燦爛的光逐漸升上天空，融入了無邊無際的虛空當中。雖然這束光暫時不在我們的視覺當中了，但我們曾經目睹過它的燦爛，它將永遠銘刻在我們的心裡，成為我們記憶的一部分。並且，我們相信這個時代一定會湧現更多如同一行禪師一樣，具有不可思議功德的善知識，繼續高僧大德們的事業。
另外我還注意到，一行禪師在西方世界生活了差不多四十年，但他最終還是回到了一開始出家的寺院，這是有非常大的意義的。雖然他用現代的方式帶領了全球無數的學生，但最後他仍然回歸了傳統，回歸了本源，就像六祖惠能大師最終圓寂的時候，也回到了他原來的寺廟。
一行禪師於2018年左右回到原來的寺院，帶著自己的學生，並最終決定住在那裡。從藏傳的角度，這就像上師瑜伽的修行。一行禪師原本的寺院和上師是讓他能成長為一位偉大上師最開始的地方，沒有那個開始的地方就沒有後來的一行禪師，他明白這樣的道理，他最後的選擇就是為了告訴世人這樣一個道理，如同當年惠能大師所說：吾欲歸新州，汝等速理舟楫。最後弟子又祈請六祖惠能大師說，如果大師一定要去早點要回來。惠能大師最後說：葉落歸根，來時無口。
一個是西元713年8月3日在國恩寺葉落歸根，一個是西元2022年 1月 在慈孝寺葉落歸根，相隔千年的兩位禪師，做了相同的選擇，這絕不會是一個巧合，我相信一行禪師的做法也是圓滿地遵循了禪宗葉落歸根的傳統。
除此之外，一行禪師圓寂前在給弟子的遺言中寫道：“我不在此，不在彼，在你的呼吸裡面。” 這句話最究竟的意思我認為實際上和當年六祖惠能大師最後的開示：但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住無往。恐汝等心迷，不會吾意，今再囑汝，令汝見性。吾滅度後，依此修行。」是一致的。
一行禪師生命中最後的時期教給我們的東西其實還有很多，比如一個網站上所說：就在最近，連著名的國際媒體美國《時代》週刊都刊登了他的事蹟。92歲的一行禪師放棄了重病的治療，離開了醫療水準先進的歐洲重返越南，在順化歸原寺靜養，靜待生命的結束。
這就是一行禪師，一位曾經為無數人帶去清涼法音，讓無數人感受到自己本自具足的寧靜與喜悅的大德，正以他一貫的淡泊和寧靜，來面對隨時將到來的最後一次呼吸。他用這樣的方式，為我們上了最後的一課。
圓滿！
Khenbo Tsering T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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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5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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