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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榮五明佛學院生活修行體悟——行者隨筆(下): 如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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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19 17:41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如意林  

晚上八點,喇榮大經堂金剛薩埵殿中央高高的法座上,至尊索達吉上師正在傳講《大圓滿前行》中的“壽命無常”,此時,一位年輕僧人從成都坐學院的救護車歸來。

喇榮溝夜晚的燈光,是銀河系最斑斕的那一部分。

很多這樣的時刻,圓深師抬頭,望不見幽黑的山體,只能見到密集的視窗的燈光。這時,他會產生一種幻覺,宛如身在城市,眺望高聳的摩天大樓。視窗們遙遠而溫暖,它們是黑夜中的生命,傳遞著一個個心靈的特殊的資訊。

他上山的第二天有高原反應。道友們驚訝地看見久違的他一個人高舉著吊瓶從扶貧醫院回家。他們和他調侃,他笑著說:

“我坐了救護車上來,看來,還要坐救護車下去。”

淩晨兩點,智江接到圓深師的電話,趕到他的住處,湊到他床前。

“你不要做出這個樣子來!”他說:“你難道這個時候還要開玩笑?你想嚇死我嗎?!”

圓深兩眼睜得很大,望著天花板,向外出氣,已經沒有進氣了。

“你等等!”智江大叫:“你等等!我馬上叫人來!”

喇榮溝的燈光已經隱滅,只有圓深師的窗放射著幽幽的紅色之光。

他家的院門和房門在黑暗中大敞,智江和幾位道友奪門而入時,圓深已經走了。

他們認為一定是有誰在惡作劇,把他們捲入了一個幻化的噩夢。

他的遺體從腳涼起。第二天清晨,圓深師的心間仍然留有餘溫。

人們聽到了這個消息,難以置信。他們無法思維法義,記憶頌詞,觀修或在電腦前發心。

他生機勃勃、一身正氣、灑脫自在,令人見而生信。他英俊的面容、爽朗的笑影不斷浮現在道友的心前,令他們愕然、疑惑難解、默然無語。

他昔日的鄰居、密友魂不守舍,和他生前一樣,頭痛欲裂。

他出家十年,比所有人都年輕。他只有23歲。

十年前,一天,圓深請了哈達,去索達吉堪布的住處,要求出家。

“你下午再來。”索達吉上師仁波切緩緩地說。

父親見他進門,問:“你到哪里去了?”

“我去上師家了,”他說:“我要出家。”

“下午我陪你去。”父親說。

“我看你還是不要陪我去了,反正你放不下。”兒子說。

下午,父子倆每人捧一條哈達,來到上師仁波切面前。上師仁波切為他們父子剃度。

在幾位少年喇嘛中,他是最溫和的一位。他常常受到差遣,傳遞資訊,跑腿,從無怨言。他不喜歡談論別人,也不喜歡聽人談論。如果對方一直在談論,他會單刀直入,打斷對方或轉移話題。

在家時,他聰穎過人,年年是優秀的三好學生。出家後,他的聞思卻遇到很大的障礙。

如果有人叫他做事,他會立刻應聲而去。但他不喜歡背誦,注意力難以集中,在經堂裏坐兩個小時,只能記住上師的幾句話。他整天鑽研各種無意義的器具、花草,和他的狗四處溜達,在山坡上呆坐、睡覺,打發時光。

幾年後,他和父親回家鄉,力勸一位大學生把胎兒生下來,為嬰兒安排了領養的人家。他們回到學院時,上師仁波切宣佈傳講《金剛經》。

纏繞他幾年的暗雲忽然消散,他如雷轟頂。在那些特殊的日子裏,《金剛經》的意義滴入他的心湖,在他的心中泛起悠遠的漣漪。他深深地震顫,找到了此生的意義。

他彬彬有禮,雖然未經世間,卻相當老成,與人交往很有分寸。除非他笑時,露出天真可愛的笑容,暴露出他的年齡。

他那麼年輕,他的理解力,思考問題的方式,對法義的講解令人震驚。他對一個個法相名詞的契入的角度和把握那麼精准,他不需要翻閱資料,任何一個問題,他都能不偏不倚地闡述,如同辭典。令和他討論的道友深生欽佩。

他身體健康,除了有時頭痛。那時,如同一隻小鳥被石子擊中,他奄奄一息。他在床上翻滾,踉踉蹌蹌走出房間,坐到院子一隅。很快,他無法支撐,卷臥於地。在昏沉和煎熬中,他呼吸著泥土和草根的氣息,感受它冰涼的寒意。

他擺弄各種電器,研究它們的原理。他整夜不眠,操作電腦。任何機械和程式到了他手裏,都能被他無師自通。

他每天都和他父親通話,他們不像父子,更像密友。

每天上輔導課,是他酣然入睡之時。上師選輔導法師時,他的考試總是有意砸鍋。

他曾經和一位道友投入了十萬元,蓋了一間豪華的輔導室,供養常住。所有的建築材料,都是他從成都運回來,小到一個釘子,都是他跑上跑下購買。輔導室只用了兩個月,他就被那個輔導小組轟出來……

他曾經說,全學院,認為我是好人的,可能只有兩個人。

他的一個友人說,法王傳“上師心滴”,為四眾弟ZI灌頂時,他曾經出現過殊勝的大圓滿的境界……

他可能迷亂,可能被業力牽引,可能在修行的路上長久無所作為。可是,那一刹那的閃電,照亮了他的心,存留在他的心裏。在輪回中,他永遠都不會再迷惑。

道友們到他家,輪番為他助念。他們驚訝地發現,他有三間圓木房,一個極大的院子。在喇榮溝四面的五臺山尚未泛綠之際,每一個從他院牆外走過的喇嘛都會透過院牆的縫隙,張望一院的蔥龐。牆內,仿佛是一個神秘的刹土,和它的主人一樣深不可測。

任何人和他同行,都是他買單。如果有另一個人掏錢,他會非常吃驚。他急切、堅決地阻止別人買單。他的錢來自十方,他習慣於右手從僧衣的內口袋裏掏錢,這是他最經常的一個動作,他的責任。

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大院裏,三間棚克房中,隱藏了一個秘密的城堡,一個世外桃園。它內部的裝修格調高雅,佛臺上供養著來自印度、尼泊爾和拉薩的莊嚴佛像、法器和水晶舍利;地上鋪著典雅的全毛地毯;他的披單、僧衣和各種用品質地精良;房中,都市所用的電器一應俱全……

他身上的銀行卡上,有五六萬元。聽到他突然離世的消息後,北方的一位友人立刻往他的卡上打了五萬元,做超度用。學院認識他和不認識他的人都拿錢為他念經,沒有人知道一共有多少。

人們還發現,他有幾千顆水晶舍利,一大瓶甘露丸。其中大部分都是從他原先搜集的水晶舍利和甘露丸中長出來的。它們被散發,用於數額巨大的放生,為他做特殊回向。

他的房子也被變賣。他的遺物,除了他父親帶走的佛像,母親留下的紀念物,其餘的,全部拿到念經處,折合成錢,作為超度的費用。

僧眾們用這些錢為他大量放生、供齋、供僧、念破瓦、念經、供養上師活佛……

上師仁波切帶領僧眾為他念經超度的那個晚上,在大經堂門口,很多道友發心幫他發飲料和食品,與僧眾結緣。

作為一個普通、年輕的僧人,在漢僧中,可能沒有一個人,在身後,有那麼多錢用於超度、行持善法;有那麼多人為他出錢念經、放生、回向,因他反省。

人們自問:

他的福報從何而來?為什麼,他們不會有這樣的福報?

他的一念自然流露的純樸善心遠勝於以執著功德之心所行持的善法,這就是他們所需要做的。這一顆無有造作的心需要多少世的造作才能生成?這一顆無有造作的心,如果它能生起,哪怕只是一點,它也是最珍貴的。

在他搭上學院的救護車之前,曾經為了一位道友託付購買的東西,跑遍了整個成都。沒有人把他帶回的物品送到那位道友手裏,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圓深師的離世,使那位道友得了心絞痛。他找翻譯打電話給一位大瑜伽師,翻譯說:那位大瑜伽師曾觀察過無數例亡人的去向,鮮少有人往生刹土。這次,大瑜伽師說:

“極樂世界的門已經打開。”

圓深師圓寂三天后的傍晚,一輛小車在學院的大路上停下,路邊等候的僧人圍上前去。

圓深師的父母只有四十多歲。他們在成都會面,坐車同來。在成都,他的母親悲痛欲絕,對她出家十年的丈夫說:

“是你害死了我的兒子!是你把兒子引到了這條路上,現在他死了!都是你害死了他!”

擔心圓深師的母親哭鬧,在他們到來之前,他的道友不斷念經,供護法,祈禱上師三寶加持他母親。

圓深師的母親先下車,她不看任何人,跌跌撞撞,徑直向前走。

“沒事,”她說:“沒事,我沒事,你們不用扶我。”

他的父親從後座爬出來,在人們的攙扶下著地。他站立不穩,不能舉步。一位道友從醫院飛奔而來,人們把氧氣袋給他父親吸上。

一位因女兒自殺而出家的僧人見到這個景象,轉展一夜,無法入眠。

圓深師生前最後的兩個月,是和父親一起度過的。父子倆分離,還不到十天。

那天晚上,圓深師的父親心臟衰竭,向同車來的妹妹交待了自己的後事。

下了一周的雨,天葬那天,天放晴了。

上師仁波切曾經吩咐,不要讓圓深師的母親去看圓深,念完破瓦後,可以讓她看兒子一眼。

天葬的前一天晚上,母親看見給她拿來的兒子的幾件遺物,當場嘴唇深紫,全身冰冷,心臟病發作。親友們當晚聯繫了司機,包了去成都的車。第二天,小車載著他們路過念破瓦的地方,從她兒子的棺材旁駛過,她沒有下車,徑直去了成都。

在這之前,他剛回家鄉看望母親,讓母親關閉了開張不久的酒吧。兒子的細心、體貼,使這位母親在離開學院後,很長時間迷失在兒子童年和少年褪色的沙灘上。

她在幻島上悲傷地行走,尋覓他每一個幼小的足跡:

在她無法分身的日子裏,無論她把年幼的兒子放在哪里,他都能照顧自己,不會讓人分心。

他七八歲的時,在寒冷的冬天,她下班回家之前,他生上煤爐,把爐上壓板燒得通紅。當她回到溫暖、令人感動的家中,看見小小年紀的他正在砸煤塊,小臉黢黑……

他的父親至始至終沒有看兒子一眼。他沒有去屍陀林,留在學院,為兒子念經。他穿黃色的短褂,在兒子成年之後,他離開了學院,在南方一座叢林常住。他戴了一副眼鏡,平靜,沉著,聲音溫婉動人。他對每一個試圖安慰他的人說:

“每個人都要死的,遲早而已。他在極樂世界等著我們。”

他離開時,談起兒子,宛如敍述另一個人的故事。

和父親兩年未見之後,父子在昆明重逢。父親驚異地發現了兒子的變化。他成熟,調柔,富有尊嚴。他和父親一樣,身著青灰色的大褂。看上去有三十歲。

繼那位大學生之後,父子倆把所有的錢投入到救生中。他們委託熟識的醫生,勸懷孕的女生生下孩子。他們負責生產費、營養費和補助費,為嬰兒尋找一戶經濟條件良好,沒有子女的家庭收養。他們一共救了近二十個胎兒。

從南方到北方,每一個接觸到他的人,都會驚訝:他那麼帥氣,明亮,溫和有禮,對每一個人都那麼用心。

這麼一個未經世事的年輕人,應該有怎樣的一種信心,才能面對世間的誘惑,才能一刹那也不改變他的道心?

他是他們最美的煙火,短暫、炫目、永遠不會被遺忘。

屍陀林的濕草坡上坐滿了僧眾。只有一天,他們就被曬黑了。在後來的幾天裏,他們的臉開始蛻皮。據說,自從有漢僧以來,沒有一個人有那麼多人去屍陀林為他送喪。

那天,每一個參加天葬的人的臉上都留下了屍陀林的印記。

他們中,有圓深師曾經幫忙資助過的藏喇嘛、藏覺姆和漢僧,他為他們付過醫藥費、電費、車費和飯錢;送給他們各種衣物、用品、食品和建築材料;幫助他們蓋房,運牛糞,煤;為他們買藥,帶東西……

有幾位友人擔心難以自製,會障礙他往生,沒有去屍陀林。

據說,禿鷲們知道哪個亡人的業力最輕,它們曾拒絕食用破誓言者的屍體。那天有七具屍體,禿鷲們第一個撲向圓深。等禿鷲離去時,那裏已經什麼也沒有了。

和死亡相比,生命中所有讓人沉迷的人事,都變得不再重要。

僧眾們目睹了整個過程。除了他們眼前刹那刹那的顯現,沒有其他。

他曾經說:到了二十五歲,我將去一個杳無人跡的地方,閉關修行。

沒有人比他更陽光燦爛,更有弘法的前程,更有希望成就。可是,所有這些概念,只是世間法的延伸。他的湮滅,粉碎了他們心裏遺留的最後的妄念。

天葬師受道友的委託,查看了他的頭蓋骨,梵穴位有一個洞,他的神識從頭頂而出。

他的父親打電話到亞青,詢問阿秋喇嘛兒子的去處。阿秋喇嘛說:

“他決定會往生,你不必再來問我。”

第一世頓珠法王在自傳中說:

我舉目一望,看見紅花點綴的大地上一片鬱鬱蔥蔥的如意樹林,裏面如同日光般紅光萬丈,普及四面八方。我看到了一個讓人心弛神往、情不自禁萌生迷戀的絢麗美好的樂園。  

我問那位空行母:“這令人無比快樂、動人心弦的地方究竟是哪兒呀”?

她說:“那就是極樂世界,那光芒是阿彌陀佛的光。”

圓深之死,是他光明之身的新生。當娑婆世界和他有緣的人們沉浸在對他的追憶中時,那就是他的心。他無偏平等的深沉的憫懷注入到了他們的心裏。

這位以他的猝死讓喇榮人生起了無常觀的年輕人,如今,正在那光的如意林中。


喇榮五明佛學院生活修行體悟——行者隨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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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意林
2.穿西裝的女孩
3.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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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盡其一生 乃至死亡
6.悉地
7.應供趣事
8.寧靜的聲音
9.是孤獨還是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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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2-3-19 18:03 | 顯示全部樓層

道友的文章里可以呼吸到喇榮清咧的空氣,看到喇榮純淨蔚藍的天空,上師仁波切嚴峻又無所不知的深沉,喇榮很遠,也不遠,就在心里。

喇榮的天葬台提醒你死亡就在不遠的前方,如果你足夠用功,解脫也不遠。喇榮僧眾為亡者超度修破瓦的平台就在路邊,亡者默然的包裹在被單里,不發一語,他她的下一站就是天葬台。生者在亡者身旁的路上走來走去,提醒著每一個人去思考要如何面對死亡。

 樓主| 發表於 2012-3-19 18:04 |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小菩提 於 2012-3-19 18:39 編輯

這個故事是寫西元2000年前後,政府為了控制學院的規模和人數,派大量工作組短期內拆除了佛學院約3000座僧人的木屋,將大量僧侶驅離學院,導致一部份學僧不得不長期流浪在外。工作組在佛學院一直都有,追查新來的陌生道友、查證件、警告並勸說朝聖或參訪者早日回家。尤其是漢人,能在佛學院長期聞思修並不容易。


多吉拉姆

1

那個夏天的傍晚,南山的小木屋沐浴在最後的紅色餘暉裏。這慘澹的景象瞬間就會消失,褪盡它生命的活力。

多吉拉姆剛盛了一小碗飯,放到央金面前。她從敞著的窗口望了一眼被夕陽聚焦的絢爛的小木屋,喇榮溝其他的小屋已經沉入黑暗中。

這時,外面響起嘈雜的叫喊。她倆沖出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就在那個傍晚,她們離開了學院,一走就是一年。

她們沒有關門,沒有多披一件衣,沒有帶上任何一樣東西。多吉拉姆的披單還疊放在被褥上,她的所有的錢——一共一百三十元在她身上的紅色小包裏,央金兜裏有三十多元。

她們的房子、衣物用具和那碗等了很久才端上來的米飯如同南山山頭上紅得不真實小木屋,隨同那個漸黑的傍晚永遠消失了。

她們和一些覺姆從西山下到屍陀林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借著一絲夜光,她們在難以辨認的山谷中驚呼,互相呼喊、攙扶,從佈滿屍衣、屍骨的屍陀林的山溝緩緩下到公路上,沿著公路向色達方向走。這時,已經是淩晨十二點。

隊伍越拉越長,越來越稀疏。黑暗中,星光下,她們無聲地行走,兩手空空。午飯以後,她們沒有吃過任何東西。從傍晚八點到第二天天亮,她們沒有喝過一口水。拂曉時,她們看見了對方的面容:

只有一個晚上,她們就消瘦了一圈,眼窩深陷,黢黑,顴骨高聳,皮膚發青,嘴唇凍成深紫。只有一個晚上,她們就一無所有,失去了擋風遮雨的屋頂,保暖的衣帽,也失去了前一天的飽滿和紅潤。

進入色達之前,她們從公路穿入金馬草原,在已經衰敗的野草花叢中捲縮成一團,在濕漉漉的草地上睡去。她們曾撐起身,眺望公路上出現的紅色身影,她們呼喊,沒有人聽見。她們沒有力氣奔過草地,問詢她們的同伴。她們又倒了下去,醒來時,背上的衣服已經透濕了。在重上公路之前,多吉拉姆把央金的披單用牙咬破一端,撕成兩半,她們每人披一塊,一端搭在左肩,另一端剛剛蓋過左背。

睡了一覺,身體中最後的一絲氣力似乎被抽走了,她們渾身疲軟,在最後的一段路途中艱難地行走。她們攔每一輛過路的車,沒有一輛車停下。在許久許久之後,她們終於進入了色達。

色達的大街上,她們只看見紅色的身影,其他的色彩都被忽略。那是她們的同類,有同樣思想和情感、同樣的目標和戒律、同樣的心靈旅程。

那天晚上,一個覺姆把她們帶到她的親戚家,親戚招待她們糌粑、酥油、油炸麵食、燉土豆和大茶。她們十幾個人在床上和地上擠了一宿。央金只穿了一件橘紅色人造絲的襯衣,僧裙裏只有一條薄內裙,赤一雙腿;多吉拉姆比她多穿了一件單外套。一覺醒來,她們中一半的人嗓音發生了變化。

央金雖然發燒,還是和大家一起起來了,呆滯地坐在床邊。吃早飯時,她吃不下,多吉拉姆用手肘捅捅她。想到下一頓不知在哪里,她勉強吃了一點糌粑。她兩頰潮紅,呆呆地望著茶碗。後來她終於躺倒,捲縮在覺姆們的身後。

吃了早飯,覺姆們不敢再麻煩那位親戚,分道揚鑣。因為暫時的違緣,她們決定先不回學院,去拉薩朝聖。多吉拉姆渴望繞轉聖湖,她們將從色達到青海班瑪,從共和到青海湖,再從格爾木到西藏拉薩。

央金吃了多吉拉姆給她買的止痛片,坐在路邊,在高燒中極力支撐。她唯一渴望的是一床,可以躺在上面。

多吉拉姆找到一家旅館,和老闆商量,花十元錢,兩人睡一張床。央金睡下去後,就沒有再動彈。她在高熱的夢魘中掙扎時,多吉拉姆又來到大街上。

她二十六歲,出家已經九年,比同伴高出一頭。她沉著冷靜,對周邊的人和事物有著不動聲色的敏銳的覺察,對色達的每一個店鋪了若指掌。她逐家逐戶研究各種用品,比較價格、權衡思維,最後,為她們的青海湖-拉薩之旅買了兩隻木碗、二十斤糌粑、一口平底鋁鍋、火柴、背包、一條毛巾(她把它撕成兩半)、兩頂單帽和一串五元錢的六道木念珠,她的象牙念珠——她母親的遺物——遺失在屍陀林的山谷中。

2

每天早上,青海湖邊,兩個捲縮成一團的人醒來,望見臉頰邊的薄冰和遠處盯著她們的狼。有時,清晨的一場白雪掩蓋了瓦礫和枯草,在她們的身體周圍,留下了一個彎曲的身體的形狀,在她們的身體上覆蓋了一層積雪。

當太陽升起,她們凍僵的身體漸漸舒展,開始恢復知覺。

已經很多天了,她們沿著湖岸行走,繞轉聖湖。她們變成了另外兩個人——瘦骨嶙峋、遠離塵囂的人。她們的頭髮長而蓬亂,在風中呼呼作響,鼻子和臉曬成斑斑駁駁的黑紅色。她們還穿著跑出來時穿的薄衣,在荒無人煙的湖邊隅隅而行。不時,她們望向一望無際的聖湖,它平靜得像一面鏡子。她們愕然停下腳步。它寬闊無垠,澄清碧透,白雲在它的心中繾綣。她們一前一後,默默誦持著觀世音菩薩的心咒。

水聲擊岸,緩緩舒卷:她們的心之聲,重複著同一旋律。她們不時抬頭,眺望神秘莫測的巨湖,在一天的任何時刻,無論是白霧籠罩,還是烈日高照,它一如既往,凜然神聖、冰清玉潔。清晨眩斕的朝霞、夜晚壯闊的晚霞,白雲遷徙,因緣幻變組合,它無有遷變。她們沿著青海湖繞轉了一周,行程九十多天。在那一段時光中,她們忘記了其他的日子,沒有聖湖的日子,仿佛已經和它相伴了一生。

她們到遠處拾取牛糞,用湖水沖刷的鵝卵石搭建爐灶,架上平底鋁鍋,在岸邊燒茶,休息。吃完糌粑,她們熄了火,繼續前行。她們不會再回來,回到過去的任何一個刹那。她們沾染了聖湖的習氣,一切都變得和透明的湖泊一樣單純,所有其他的生活形態和喜怒哀樂已然無蹤。只有它,寧靜的心湖,與她們日夜相伴。

有時,她們離開湖岸,走了很久,來到一個黑色的牛毛氈帳篷前。她們向帳篷的主人打聽水源,購買糌粑。主人供養他們一點酥油和磚茶。她們背著糌粑、淡水和一路揀拾的牛糞回到遙遠的湖邊。她們的紅色袈裟已在日曬雨淋中褪色。她們用冰涼的湖水洗腳,擦身,滋潤乾裂的嘴唇,咸水在她們的皮膚上留下了白色的鹽霜。

半夜,她們從無有知覺的睡夢中猝醒。冰寒之氣令她們的困倦頓然消失。這個萬籟俱寂的時刻,她們猛然坐起,大睜著眼睛,環顧荒無人跡的曠野和湖面。她們是唯一的醒覺的生命。

她們不願離開聖湖,回到城鎮,在那裏乞討,購買冬衣。每一個夜晚,她們都會想起那個離開學院的那個黃昏,至少,應該,還來得及,從她們的小屋帶上一件帶毛的僧衣。

夜間,由於寒冷,她們無法入睡。夜深人靜之時,她們起來,在月光下行走。她們傾聽著大地上唯一的聲音:她們的腳步和徐徐而來的拍擊心岸的潮水之聲。

有時,她們平躺在大地上,望向夜空。她們和背下的土地只隔了一層薄衣。星空浩瀚,如同她們身邊的巨湖。它們在宇宙深處向她們閃光,她們聽到星球向她們發出的呼喚,看見它們發出的長短不一的信號。它們過於壯麗,深邃,神秘,她們處於驚愕無語與無分別中。這一刻無限延長,她們的心,如同湖水,赤裸裸地反映著星空。

她們背枕湖水,終於在水聲中入睡。在她們的夢中,有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湖中冉冉升起,輕踏湖面,向她們走來。

中午,在熱烈的日輪的輻射下,她們倒地而眠。她們忘記了自己的身體,身體的感覺,身體行走的形狀,忘記了自己的面容。她們黝黑的臉上,只有雙目在閃光。

一天中,她們經歷了四季。她們忘記了自己的年齡,過去和未來已被割斷,她們已很難想像另一種生活。她們一生似乎都在聖湖邊行走,除了身上所有,沒有一樣多餘的物品。觀世音菩薩的心咒和日夜一樣綿長,如同水聲一般,無有間斷。

3

青海到拉薩的國家級公路上,一對藏族兄弟搭車經過一個又一個集鎮,走遍了集鎮的每一個角落,向人打聽他們的妹妹多吉拉姆。

有一個覺姆回到家鄉,聽說妹妹和一些覺姆遠走拉薩,他們立刻啟程,要把他們流浪的妹妹找回家中。這個世間惡人充滿,險機四伏。一想到他們的妹妹流入世間,身無分文,他們不寒而慄。

他們進入一個小飯店,等待面片。暴躁的大哥用手擦抹玻璃窗上厚厚的積灰,向街上張望。

他們跨進一家又一家旅社、雜貨鋪,出示妹妹穿僧衣的相片,那是在色達照相館照的,背後是一幅江南小橋和竹林的彩畫。照片上的多吉拉姆二十出頭,眉清目秀,卻沒有天真嫵媚之相。她不卑不亢,相當成熟。

他們年輕的妹妹,十五歲時,在她的人生中,第一次見到穿紅色袈裟的僧侶,這驚鴻一瞥,使她渾身顫慄,目不暫移。她哥哥籌備婚禮的日子,她離家出走,在喇榮剃度為尼。

兩兄弟在一座白雪皚皚的小鎮,找到了妹妹的蛛絲馬跡。旅館的人說,兩個年輕的覺姆曾經在她那裏住過,她們兩人睡一張床。白天,她們去集市乞討,晚上回到旅社。有一天晚上,和她們住一間房的客人對她們非禮,經過了一番搏鬥,她倆從房中逃出,在一家店鋪門外坐了一夜。後來,她聽一個友人說,夜裏,曾看見兩個覺姆睡在他家的柴房裏。

哥哥熱淚盈眶,立刻搭上車,趕往前方的城市。有人說,有一個覺姆——不是照片上的那個,每天都在菜市場的入口處念經,討錢,持續三個月之久,偶爾,他們看見照片上的覺姆和她在一起。

他們前往又一個去向拉薩的小城,人們告訴他們,晚上十二點,有人看見兩個覺姆背靠背坐在一戶人家的樓梯下。

大雪飄飄,他們在小城街頭徘徊,坐在十字路口的階梯上,眺望紅色的身影。一條黑狗低著頭,一瘸一拐從他們面前走過。他們起身,漫無目標地走到了又一個十字路口。他們躊躇不前,不知應該去哪個方向。這時,他們身後,多吉拉姆和央金跨出一家雜貨小店的門。

多吉拉姆望著哥哥的背影走了幾步,忽然認出了他們。她一把拉住央金鑽回小店。仿佛聽到了聲響,她的兩個哥哥回頭,身後的街上空無一人,他們猶豫了一下,繼續向前走去。

那以後的兩天,多吉拉姆關照了旅館的老闆娘,閉門不出。直到老闆娘打聽到她的哥哥已經離開,她們才走出房間。

大哥終於離去,回到了他的故鄉——新龍,弟弟依然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尋找他親密的妹妹。他要把她帶回溫暖安全的堡壘,他們的家。

有一天,兄妹倆在一個小鎮的街頭猝然相遇,小哥望著妹妹哽咽失聲,難以自禁。大哥把所有的錢留給了他,他怕把錢用盡,有時住旅館,有時找一個樓道,或在街頭佝僂一夜。他每天只吃大餅,很少吃一頓熱湯飯。他拋棄妻兒,望眼欲穿,就是為了這一刻:他妹妹的身影驟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多吉拉姆把哭泣的哥哥帶到住處,她是他家中唯一一個讀過幾年書的人。她從兜裏掏出兩千元錢,告訴他,這是她在別人家念三個月《大藏經》的所得;她又從內兜掏出五百元,這是她倆在路上遇到慈城羅珠堪布,慈誠羅珠堪布給她們的錢。慈城羅珠堪布叮囑她們,朝完拉薩就回學院。她們不回家,她們要去拉薩,而後,她們會回學院。

三人在一家小飯店吃了一頓飽飯,多吉拉姆的小哥一會哭,一會笑。兄妹倆買了一壺酥油茶,一斤綠色的小蘋果,回到旅館,倚靠著被褥聊到很晚。

和其他人不談的內心感受,小哥會和多吉拉姆談。多吉拉姆告訴哥哥,她們離開青海湖後,搭了一輛車,到了前方的城市,看到大街對面走來五六個穿紅色袈裟的喇嘛,這時,她們哭了。剛開始,只是流淚,後來卻抽泣。她們一邊哭一邊走,想起了她們在學院的生活,擔心永遠失去它。後來,她們一見到喇嘛們就哭。她們以前還不知道,學院對她們是那麼珍貴,是她們唯一的家。別人問她們從哪里來,她們還沒有說,眼淚就會流下來。一路上,她們的眼淚流了整整一鐵桶。

小哥又哭了。他向妹妹保證,如果妹妹回到學院,沒有房子住,他一定會盡力幫助她,給她再蓋一棟木屋。

第二天,除了車票錢,小哥堅持把身上剩餘的錢留給了妹妹,自己坐長途車返回了故鄉。      

4

史書中說,觀世音菩薩的刹土有三:印度補怛洛迦山,漢地普陀山,藏地布達拉宮。

她們坐車翻過唐古喇山到拉薩時,已經是第二年五月。她們見到了觀世音菩薩的刹土——紅山上的布達拉宮——很多世中,它是她們的朝聖目標。

此生,身體和面容已經完全改變,她們又來到它的面前。

她們匯入朝聖的人流,在紅色袈裟的身影中,她們已變得難以辨認。多吉拉姆把念經得來的錢換成三百元角票,進入布達拉宮後,她們在每一個功德箱中放入一角;剩餘的一千七百元為覺臥佛貼金。她們繞轉布達拉宮大禮拜三圈,而後的日子裏,每天步行繞轉布達拉宮。她們轉動布達拉宮牆外的經輪,在它的正面行大禮拜。

她們一遍遍繞轉聖山上的宮殿,似乎除了這個動作,這一種方式表達她們內心的崇仰、皈依和身心的託付,不再有其他的方式。

中午,拉薩五月的陽光下,她們因繞轉了一個上午而步履蹣跚,人們超過她們前去。她們靠著牆根坐下,陽光晃亮了她們的眼。這個時刻,她們不知今夕何夕,今年何年。不知道她們因為什麼來到這裏,在這個地方做什麼。

繞轉成為生活本身,成為目標,成為結果。她們在布達拉宮之外,它的高高的圍牆內,神聖之城巍峨聳立,在紅山之上,在碧空之間。耀眼的白色粉牆、黑色窗框、中央莊嚴的藏紅色的樓群和金頂、長長的巨石梯和飄飄的窗簷之簾。據說,它建立在海之上,如果從這座宮殿向下走,深入它的底部,可以見到海洋,坐船到南瞻部任何一個島嶼上。

她們每天來到觀音刹土的腳下,開始她們的旅程。她們不再想去往他方,任何一個神聖之地。這裏是她們永恆的休憩之處。

身邊的錢將要消失殆盡,多吉拉姆在布達拉宮前的廣場上大禮拜,當她匍匐在地,抬起頭來,她的面前多了一隻皮夾,裏面有五百元,皮夾透明夾層裏,有一張四臂觀音的小像。人們從她身後去了前方,她拿著皮夾站在那裏,不知道哪一位是皮夾的主人——觀世音菩薩。

她們念誦觀世音菩薩的咒語,撥動觀世音菩薩心靈的號碼,在觀世音菩薩幻化的刹土上行走,把頭倚靠在它的高牆上。有一天,她們會往生觀世音菩薩的報身刹土,見到觀世音菩薩的真顏。她們在他的牆根下恍然入寐,夢見她們睡在青海湖邊。

她們買了融化的酥油進入大昭寺,將溫熱的酥油注入每一尊佛陀前閃爍的油燈中。她們願以此小小的光明,讓佛陀在眾生心中熠熠放光,驅除輪回的無邊黑暗和眾生相續中的所有痛苦。

她們聽到經輪的搖動聲、人們的腳步聲、小販的叫賣聲,看到布達拉宮金頂之上的藍天和白雲,她們耳聞目睹的一切,連同她們的起心動念,宛如她們心的回聲。

她們此生的身體,已經用於善法。除此之外,這個身體,再沒有其他的用途。在它漸漸腐朽之前,在它經歷了寒冷、饑餓、恐懼、焦慮和苦痛之後,她們依然活在世間。當它最終拋棄她們之際,她們會以又一個身體來到這裏,直到她們的心成為青海湖湖心深邃浩瀚的虛空。

離開喇榮一年之後,她們坐車離開了拉薩,回到了聖地喇榮。當喇榮的小木屋在她們面前展開,她們再一次恍如夢中,在夢中熱淚盈眶。

一年後,多吉拉姆在哥哥的幫助下,在她曾經居住的西山對面的山上蓋了一棟小木屋,現在,她依然住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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